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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樓雨晴

  有一度,她好想死,但是唐臨淵的一番話,敲疼了她的心。

  「如果龔至堯發現若塵沒死,你想,若塵會如何?不用我說,你比誰都明白,這樣,你還放得下心嗎?」

  就因為這一句話,她含悲忍痛地活了下來。

  顫抖的手,貼上了猙獰可怖的面孔,不只這張臉,還有覆蓋在衣衫底下的肌膚,都只能在面目全非來形容,她自卑自厭,再也無法面對任何一個人,包括生她的父母。

  心疼愛女的唐逸幽夫婦,只好依了她,讓她獨居郊外,遠離人群。

  她真的不知道,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要不是掛念秋若塵的安危,早在三年前,她就不想活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雙溫暖的臂彎將她攬進懷中──她宛如驚弓之鳥,急忙推開他,掩面背過身去。

  唐臨淵歎了口氣,也不阻止她,見她心慌地找著什麼,他探手將床邊的絲絹遞給了她。

  「剛好沒什麼事,就順道過來看看你。」

  唐靈兒不語,眼眉淒惻。如今的她,還有什麼好看的呢?

  唐臨淵見狀,不由得道:「還是不肯見他嗎?明知他連你的牌位都肯娶,為的便是情已癡絕,你卻忍心如此折磨他?」

  她逃避地別開眼。「那是責任,他總會忘的。」

  吐出的嗓音,不若以往的清悅柔亮,反而粗啞供應宙得難以辨識,聽在唐臨淵耳中,心口微微刺痛。

  能怪靈兒膽怯嗎?換作是他,也無法拿這般不堪的自己,去面對心愛的人兒啊!

  「責任?為了責任,他會守著一塊牌位三年?為了責任,他會放下不計其數可以真實擁抱的美嬌娘,孤獨地活在你們共有的回憶中?你想不想知道,這幾年當中,有多少媒婆上門向他說親?你想不想知道,這些人當中,有多少條件上選、姿色不欲的王公貴族、名門千金?你又知不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他說他已有妻室,終其一生,絕不再娶!那場冥婚,絕不是鬧著玩的。為了你,他幾乎把有權勢、有地位的人都給得罪光了!」

  「別說了,別說了──」她掩住雙耳,抗拒著不願聆聽。

  「你不是我,你根本就不瞭解我的心情!」她何嘗不想念若塵?她何嘗不想投入他的懷抱,哭盡一切悲屈?但是她不能啊!她無法預期,在見過這張臉之後,他們之間還會剩下些什麼?是悔恨,是厭棄,還是他的自責?

  就算他能接受,那又怎樣?那早已不是原來那段單純的愛戀,而是他的責任與使命感,變了質的情,又要來何用?

  算她自私、算她懦弱吧!她就是不能面對,寧可他心目中永遠保留那個清新美好的陽光女孩,也不要他見著她如今宛如鬼魅的醜陋模樣。

  「你又在鑽牛角尖了。」唐臨淵蹙眉,實在很想衝動地扯掉她臉上的面紗。

  就是這薄薄的一道面紗,成了她逃避現實的工具,她容許自己躲在心繭之中,一層又一層的圍困自己,最後困互的、所折磨的,不只是她,還有她身邊所有關心她的人。

  「以前,你說他對你,只是抱著責任婚約的心態,所以就算你死了,也會有人取代你的角色,他早晚能走出這道陰影。但是結果呢?他娶了你的牌位,而且打算守著這塊木頭到死!你還敢說他不愛你?!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有你還在自欺欺人,他根本就愛你成狂!」

  最後一句話,沉沉的撞疼了心扉,她虛軟無力地跌了下去。「那又怎樣?那又怎樣?我配不上他了啊!就算他什麼都不在乎,就算他仍愛這樣的我,但是堂哥,我能給他什麼?不能替他生兒育女,不能帶給他快樂歡笑,甚至──染色受毒性煎熬時,你要他怎麼辦?他會比我更痛苦,他會無法原諒自己……我不要他這樣啊!」

  唐臨淵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深沉的眼眸重新望詮她。「就算他處境堪虞,你也不在首?」

  她輕震了下。「什麼意思?」

  「龔至堯知道他沒死,已經有所行動了。」

  靈兒聞言一驚,身子微微發顫。

  「你若是不管他的死活,大可以在這裡待到老死,一輩子逃避現實不去,反正,三年還不是這樣過了,你要沒勇氣走出這裡一步,誰也逼不了你。」

  「堂哥──」她驚恐地喊道。

  「別看我,那不是我的丈夫,我沒有義務為他的生命負責。」把話說絕了,叵是還不能逼她面對一切,他也無計可施了。

  「堂──」她退了幾步,外頭刺目的陽光,令她驚悸地縮回了步伐,看著唐臨淵一步步地遠離,矛盾糾葛的思緒,在心湖掀起了浪潮激盪。

  「唔──」秋若塵悶哼一聲,手中的環盤落了地,在寂靜的夜裡蕩出清亮的聲響。

  「怎麼了?胸口又疼了?」手邊商務研討到一半,瞧見他不對勁的神色,谷清雲關心地仰首探問。

  扶著桌沿,一手揪著襟口,秋若塵疼得低下身去,額際冷汗涔涔。

  「還好吧?」谷清雲瞧得蹙緊了眉,將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等待那陣莫名的痛楚淡去。

  見他輕吁了口氣,這才將倒好的水遞過去。「都三年了,情況還是沒改善嗎?」

  秋若塵輕啜了口茶水,搖頭。

  「問過大夫嗎?知不知道什麼原因?」

  秋若塵還是搖頭。「或許是身中劇毒那回所留下的後遺症吧!」

  在那之後,每個月的這天,他總會莫名地心肺絞痛,那種穿透骨血的劇疼,極不尋常,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要不要──」

  他微一抬手,制止了弟弟關懷的言論。

  他不希望它消失,說不出這樣的感覺,他寧願疼著,再難受他都能忍,就好像這是他和靈兒唯一的牽繫,酸楚地揪疼了他的心──是否,因為這樣的痛告訴他,曾有某個女孩,是那麼地深愛他,為他付出一切,也提醒著他,不能將她忘懷,更證實著那道縹緲芳魂,曾經真實存在過。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他無聲自問,淒茫的心,卻給不了他答案。

  「啊──」聲聲慘切哀嗚,迴盪在靜謐的夜色中,顯昨格外淒厲。

  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身為父親的唐逸幽,也為之心如刀割。

  迅速點了她幾處大穴,以自身深厚的內力源源不絕的灌入她體內,強行抗衡她體內劇毒。

  撐著啊,靈兒!你已撐了三年,爹相信,你辦得到的!

  撕心裂肺的痛楚煎熬下,她真的好想一死以求解脫,然而,一張清俊不凡的容顏卻在此時浮上腦海……不,她不能死,她放不下他,再怎麼樣,她都得見他一面,確定他過得好不好……「靈兒,你還好嗎?」接下跌落他懷中的女兒,唐逸幽關切地問道。

  沉重的眼皮動了動,看她如此虛弱,唐逸幽心疼地想拭去她滿臉的汗。

  靈兒倒抽了口氣,驚惶地避開,整個人滾下床去,卻完全不在乎跌疼的身子,只是狡猾地抓回掙扎中遺落的面紗。

  唐逸幽為之心傷。「你連爹都不能面對嗎?」

  沒有人會嫌棄她啊!就算有,她依然是他的女兒,不管她變成如何,都是他最心愛的寶貝,為什麼她就是看不透這一點,無法面對自身的殘缺?

  靈兒抿唇不語,抖瑟的身軀縮在角落,不讓任何人接近。

  這景況看在唐逸幽眼裡,心口緊得泛疼。他知道,任何人的存在,對她來說,都只有恐懼與不安,若真要她好過些,也只能遠遠地避開她。

  深深望了她一眼,他無聲長歎,不再試圖親近她。「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你娘還在等我。」

  「爹──」一聲輕弱的叫喚,挽留了他的步伐,唐逸幽愕然回身。

  「我要去汾陽。」掙扎多日,情感的牽絆,仍是戰勝了對人群的恐懼。

  因為過於震驚,唐逸幽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言地看著她。

  她──還是跨出這一步了嗎?願意走出封閉的自我,不再自厭自棄地蜷縮在陰暗的角落?

  一直以來,都只有若塵辦得到啊……「去吧,去見見若塵也好。」若說有誰能夠令靈兒重生,那也非若塵莫屬,他一直在等靈兒主動突破這個僵局,這樣她才有一線生機。

  他一直都深信,若塵,是女兒生命中最後的一道陽光,他會為靈兒帶來全新的生命。

  若兒呀,我再一次將傷痕纍纍的女兒交給你,千萬別讓姑丈失望啊……吩陽城的街頭仍是人聲鼎沸,只是,她卻再也感受不到難騰的氣息。

  好多、好多的人,她已經有好久不曾置身在人群當中,她的心在顫抖,虛軟的肢體幾乎完成不了什麼動作。

  她好怕、好想躲回沒有人的角落,但是,哪兒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們都用好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那眼神,像是亟任人唯欲將她撕碎的魔爪……不!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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