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睜眼說瞎話!如果你不再自以為是,那這又算什麼?」她揚揚手中的紙柬,惱於他的口是心非。
出乎意料的,他神情瞬間緩和,淡淡的笑意漸漸湧現,直勾勾地瞅著她,什麼也不再說了。
他的眼神瞧得她心慌,尤其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後。笨蛋柳映霜,你真夠蠢的了!三言兩語就讓人給套出話來。
她這不正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她便是霜兒?不然又怎會因一首熟悉的詩句而給激出了原形?!
什麼叫言多必失?上過了一次當居然還學不乖,她沒想到沈穩敦厚的石靖韙也和風翼天一樣狡獪,這不正應驗了「物以類聚」、「一丘之貉」的精義。
「別這樣看著我,我受夠了你的妄下定論,我不是霜兒,不是、不是、不是!要說幾遍你才懂?!」
這叫惱羞成怒,先聲奪人,他卻只是不在意地笑笑。
石靖韙足足看了她有一刻鐘,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道:「請問,我說了什麼了嗎?」
映霜一窒,頓時無言以對。
對喔!他好像什麼也沒說,全是她自己不打自招,自己承認,又自己否認。
不得不承認,她的演技實在糟透了!
石靖韙並不打算將她逼得太急,暫時就此打住。「如果我的言語不意間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海涵,別和在下一般見識。」
人家都這麼說了,她只好順著台階下。「哪裡,石公子言重了。」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明明可以乘勝追擊,逼得她無法隱藏真相,為何他卻收手了?望向他深沉莫測的雙眸,她難以解釋地感到心亂。
「映霜、映霜──」尚未自一團胤的思緒中恢復,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呼喚,她和石靖韙同時望夫,風翼天正好朝這兒奔來。
見著石靖韙,風翼天詫異得幾乎嚇掉了眼珠子。
這、這、這……他的眼睛沒問題嗎?那個比柳下惠更坐懷不亂的謙謙君子──會上勾欄院?是他腦袋壞了還是幻象?他記得從前要石靖韙上妓院就像要他的命一樣,一臉要死不活的,如今……噢,映霜的魅力還真是無遠弗屆、不同凡響。
石靖韙被好友那見鬼似的眼神瞅得俊容微紅。「不認得我啦?大驚小怪!」
他大驚小怪?這比天塌下來還稱得上舉世奇聞:「是不怎麼確定。敢問公子貴姓?」他十足戲謔地開始糗人了。
整衣斂容,風翼天一本正經地學著石靖韙以往的口吻,指著他的鼻子說:「我要是會再踏進倚翠院一步,我就不姓石……」頓了頓。「此話言猶在耳,閣下,你何時改姓去啦?也不通知一聲,真不夠朋友。」
「閉上你的狗嘴!」石靖韙被挖苦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
「是尊口,不是狗嘴!叫你讀書你不讀書,說話亂沒氣質的,丟盡我的臉……哇?」他驚叫一聲,閃過石靖韙劈來的一掌,不甘示弱地還手。「要死了,你還來真的,怕你呀,要跟你客氣,我就跟你姓石!」
「我沒斷袖之癖,別垂涎我、對我有非分之想。」
「死石靖韙!」他沒注意到,近來海遙的口頭用語他在無意中也朗朗上口──只不過海遙說的是「死風翼天」。
神采奕奕的兩人當真就這樣過起招來,看得柳映霜瞠目結舌,好一陣子反應不過來。
這、這、這……當真是所謂的生死至交?
用力揉揉眼,噢,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
剛從外頭回來的風翼天,經過迴廊,在大廳門口無意間捕捉到裡頭的聲浪,顯然父親正在接待客人,他本欲舉步離去,卻在聽到接下來的對話而煞住了步伐。
「小女年紀尚輕,唯恐事姑舅不周,此時談親事似乎稍早。」這是風應龍的婉拒。
呂家老爺見招拆招。「都十七,不小了、不小了,何況,小犬對令嬡情有獨鍾。」
原來是來提親的!人家我們小遙大不大、小不小關你屁事!風翼天不悅地在心底低咒著。
他不高興,他就是非常的不高興,沒有原因!
「可是……」風應龍敷衍老半天,都快沒詞兒了。有些人就這麼不識相,人家擺明了拒絕,就是臉皮厚得不當一回事。
他總不能告訴人家「肥水不落外人田」,他們全家人都在等他那個笨兒子開竅,好為他們辦喜事?!
「這事兒……我看還是得問問我們遙兒的意思,畢竟,這是她的終身大事。」他快招架不住了,只得委婉地虛應一聲。
風翼天朝裡頭探採,認出了在座的其中一個人是北巷有名的花花公子──說花花公子是口下留情,其實他想說的是「痞子」!
要小遙嫁給他?!除非他死。
這個爛痞子,上回在街上見著小遙,竟視他如無物,當場調戲小遙,要不替小遙出口氣,給這個下流色鬼一點教訓,就枉費小遙叫他十年的天哥了。
隔天,那傢伙鼻青臉腫,但他說什麼也不會承認這是他幹的好事──雖然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憑他這德性也想高攀我們小遙,真是太沒自知之明了,會讓他得逞他就不叫風翼天。
找小遙商量去。
他當下便掉頭往內苑走,通風報信去也。
「小遙──」
老規矩,他自窗口翻身而入。
「咦,奇怪了,不在房裡。」他再一次由老地方跳出去,想也沒想地朝另一頭不遠處的大樹走去。
「小遙!」他朝樹上喊道,濃密的綠蔭遮住了大部分的視線,但仍隱約見得著那窈窕身形。
「吵死了啦!」海遙甩都不甩,側過身去杜絕噪音。
風翼天縱身一躍,三兩下輕而易舉地讓自己置身於枝幹粗厚的樹端。
「唉呀,別擠、別擠,我會掉下去啦──」話都還沒說完,她便重心不穩地往下栽。
「哇!」她驚叫一聲,反射性地閉上眼不願見到自己的慘狀。「死風翼天、白癡風翼天,我還這麼年輕、還有大好的人生,要是害我摔死、魂歸離恨天,我一定會死不瞑目,做鬼也要捉你墊背……」她亂七八糟叨念了一堆,沒注意到自己早已讓風翼天拉了回來,而且正穩穩地倚在他懷中。
「哪來這麼多話?」他好笑地望著懷中唸唸有詞的俏佳人。
海遙倏地眼一睜。「原來我沒摔下去呀!」
風翼天更想笑了。「我不曉得你這麼白癡耶。」
「你還敢說,死王八蛋!你以為你還是十年前的小鬼呀?一個『龐然大物』就這麼毫無預警地進來,想謀殺也不是這樣。」
「我叫過你了。」他一臉仁至義盡,反正他通知過她了。
這是他們的共享的甜蜜,一個屬於他們的秘密。
小時候,大小霸王連手便天下無敵,想搞得人仰馬翻、哀鴻遍野絕非難事,可是在搗蛋過後,逃命是第一要訣,免得當場被逮著,那就糗斃了。於是,這個地方就成了他們的避難場所,每當闖了禍,他們便會「相依為命」地窩在這棵樹上「避鋒頭」,等風聲過後,再大搖大擺地晃出來。
十年來的點滴回憶,是他們生命中最美的寶藏。
察覺他們之間過於親密的接觸,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極力想控制不聽話的紅潮佔據嬌容。「很擠耶,死肥豬。」
「肥豬?!」他怪聲叫著。她稱這麼健碩的身材為肥豬?!她有沒有審美觀呀!
「你不下去我下去。」她不自然地避著他的目光,怕他瞧見她寫滿心事的眼眸及說明了一切的嫣紅。
「等等啦!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他跟著跳下去。「小遙,那個姓呂的豬八戒你還記不記得?」
「姓呂?豬八戒?」她偏著頭回憶。「你說誰呀!」
「就是前幾天我們在北巷遇著的那個色鬼有沒有?他還對你毛手毛腳。」
北巷?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對啦!那天她沒有扮男裝出門,結果又遭人調戲了。
「後來門牙少了幾顆、傷了右手、左腳跛了好久、還當了好些天『獨眼豬』的傢伙?」她更完美地補充。
風翼天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著。「呵……這個……不關我的事哦!」
「我知道,是他自己想不開,打掉了自己門牙、弄傷了右手、跌跛了左腳……總而言之,是他自己太蠢。」
「對、對、對!就是這樣。」
「天哥!」她哭笑不得。當她白癡啊?以為她真會相信他那些不倫不類的鬼扯。
「本來就是嘛。」他猶小聲堅持著。
「得了吧你!今天怎麼不上倚翠院報到,跑來這裡鬼扯些有的沒有的。」她苦笑著悶聲說道。
「對哦!差點忘了。」他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正色道。「小遙,那個大色狼真不要臉,居然妄想娶你,作夢!我們整整他,讓他丟人現眼地滾回去。」
「哦?」她雙眼亮了起來,好久沒一展身手了,連乾爹都快要以為她改邪歸正、從善如流了呢!
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老規矩,天哥,你把他引到前頭亭子去,我自有辦法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