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映塵微愕,盯住噘著小嘴的若兒,不太敢相信他聽到了什麼。「你在吃我的醋?」
「不是啦!我是在想,叔叔可能比我更像爹吧,娘沒事最喜歡想念爹了。」
「是嗎?」他盯住眼前的小小俊容,首度發現,他們竟是這般神似。
是巧合嗎?因為他長得像她已逝的情人,所以對他有了移情作用?
表面上看來,這個解釋似乎最為合理,但是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事情不會這麼單純。
「還有喔!我們的名字裡都有個『塵』字,大家都說我們是注定要生來當父子的。」
谷映塵神色一正,如果他沒記錯,若兒的本名是叫秋若塵。
若塵、若塵……他玩味著。
又是另一個巧合嗎?
如果不是他徹頭徹尾像極了她的情人,那麼,往荒謬些的方向去想,他能不能大膽假設,他和若兒……
停!谷映塵,你想兒子想瘋了嗎?
他不否認,他是喜愛這個孩子,可,家累一直不在他的認可範圍內,他是殺手,身為殺手,就不能有弱點,否則,死得最慘的會是自己。
這些。早在淪為殺手的第一天起,他便已覺悟,為了那名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他可以犧牲一切,在所不惜。
整整十年,他掏空了心,不讓自己有感覺,雙手一次次染血為她,甘心成為殺人工具,代她扛起一切。
是的,他的小蝶……為了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叔叔?」清嫩的嗓音將他的思緒喚回。
他幽沈地回視若兒。「這些話,你對你娘說過嗎?」
「沒有。」
「要不要試試?」他挺好奇秋水心聽了這些話,會作何反應,是欣然受之,讓他認了若兒為義子,還是再一次嚇得表情呆滯?
「要嗎?」若兒偏著頭考慮了下。「好。」
秋水心在他面前已無所遁形,他能夠一眼便洞悉她的心思,這一回,他倒想好好看看她如何面對這件事,那麼,他便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與這對母子,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關係!
第四章
一大一小來到了書房,秋水心正忙著整理一堆陳年帳冊,沒空理會他們。
「哇,娘,你在『除舊布新』嗎?」若兒一臉新奇地叫道。
「嗯,你倒很會想啊。」七早八早就在想過年。
「哇,這是我小時候玩的玲瓏鼓耶!」若兒雙眼一亮,一蹦一跳的翻出陳年舊物。
小時候?!秋水心不以為然的輕哼。「你現在又多大了?」
「哇,還有這個木偶娃娃!」
「看吧,我就說是你亂丟,你還硬賴我。還敢給我哭鬧半天,死要我賠你一個新的。」她的書房幾乎要成了他若兒小公子的玩物房了!若兒一點也不介意母親差勁的口吻,開開心心地尋寶去了,秋水心也沒阻止他,逕自整理手邊的事務,嘴邊還不忘說點風涼話。「搜乾淨些,別再把些有的沒的往我這兒塞,到時再來找我哭訴,看我理不理你。」
谷映塵優閒地斜靠一旁,這對母子的相處模式讓他覺得有趣極了。
「喂、喂、喂,秋若塵,你的腳小心別……」
砰……
來不及了,在她出聲示警前,若兒一腳絆上地面的雜物,跌了個七葷八素,才剛收拾好的東西,又被撞了一地。
「唉!」她摀住眼,不忍卒睹。
「還好吧?」谷映塵上前抱起他。
若兒扁扁嘴,看了看母親。
「少裝可憐相,早要你別莽莽撞撞的了!」嘴上是這麼說,但還是忍不住拉過他的手察看。「有沒有摔疼哪裡?」
若兒抿緊唇,很心虛地瞄了眼雜亂的地面。
「知道懺悔就好。」歎了口氣,她很認命地動手收拾。
怕被打屁股,若兒跳下谷映塵的懷抱,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小鬼挺機靈的。
谷映塵輕搖了下頭,將視線由跑遠的小小身影拉回,隨意瞥了眼地面,神色立即僵住。
「等等!」他扣住秋水心忙碌的手,死盯著地面上掉出木盒的信件。「那是什麼?」
他不會認錯的,這信件的左下角,印有詭譎的鷹形圖案,那是專屬絕命門的標記,然而,這樣的信件怎會出現在秋水心的書房?
「那是我爹的遺物。」她望向他沈肅的表情。「怎麼了嗎?」
谷映塵不發一語,拾起信件,一封封地拆開來看。秋水心沒有阻止他,不知不覺中,她有了想與他分享一切的心情,對他早已不分你我,就算他想翻遍整個書房,她都不會有意見。
「我爹臨終前,曾經交代我將它一起燒了,可是當時我太傷心,再加上忙得心力交瘁,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我爹生前從不讓任何人窺探這個木盒,本來我是打算今年給我爹上墳時,一併燒給他的。」
一封又一封,他的神色愈見陰沈,拆完了信,他找出木盒中安放的帳冊,看完後,森冷的容顏如覆三尺冰霜,幽瞳迸出點點致命幽寒,似要凍結空氣。
「你知道……他為什麼到死,都惦記著要你毀掉它嗎?」短短幾字,冷得沒有溫度。
「什……什麼……」他的表情太可怕,她望之心驚,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
「拿去,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將所有的信件,連同帳冊用力往她身上扔去秋水心伸出微顫的手,忐忑不安地拾起,愈看……愈驚駭,到最後,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分明是在說……她心目中最敬愛的父親,居然曾經與江湖中以行事詭譎出了名的殺手組織「絕命門」勾結,以高價買下谷氏一門的命,而為的,只是垂涎谷家那座蘊含無盡礦源的寶山……一封封的書信往來,全是抹不掉的鐵證,遺留下來的帳冊記載,更是明白指出,秋家今日的財富,有絕大部分,都是來自於此!怎麼會?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的父親竟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想知道得更詳盡些嗎?那片山地,是谷氏歷代先人的祖墳,谷家祠堂也是起建於此,因而,以忠孝節義持家的谷氏夫婦才會說什麼也不肯賣出,卻沒想到,竟會因此而在一夕之間慘遭橫禍,上自谷氏夫婦,下至老幼僕傭,無一倖免!只留下他們的一雙兒女,女兒,才六歲,她何其無辜!而他們的兒子,因為拜師學藝,長年離家,所以躲過了這場浩劫!」
「你……」她啞了聲,瞪大眼驚惶萬般地看著他。
「我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是嗎?」他重重喘了口氣,狂戾暴怒地逼視她。「因為我就是那個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谷氏遺孤!蒼天有眼,留下我這條命,為的就是要我代谷氏一門、以及受盡磨難的可憐妹妹討回一個公道!」
秋水心倒抽了口冷氣,沁冷的寒意由腳底升起,貫穿全身。
上蒼啊!你為何要這般捉弄人?她深愛的男人,居然是被父親害得家毀人亡的受害者,莫非,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父親所欠的債。該由她來還?
如果不是爆發了這件事,也許,他與她還有那麼一丁點可能,但如今她絕望地領悟到,她已失去了擁有幸福的權利。
「對……對不起……」她滿心慚愧地顫聲道,為父親的所作所為,也為谷氏一門無辜受難的亡靈,更為他這些年的歷盡滄桑,深深地訴說歉意。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她還能說些什麼。
「對不起?」他輕撇唇角,扯出一抹寒到骨子裡去的諷笑。「好一句對不起!就為了你這三個字,我們兄妹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句對不起,能換回我父母的命嗎?能還我一個完整和樂的家嗎?能彌補我們兄妹這些年來暗無天日的生活嗎?
如果不能,我不稀罕!」
一字字逼得她啞口無言,他深沈的痛,她懂得,可,事情已然發生,她畢竟不是神,沒有能耐讓一切重新來過,她無力回天呀!「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但是,逝者已矣,我們都無力改變什麼,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不好?」
她這是在祈求他的原諒嗎?血海深仇,豈容她三言兩語便粉飾太平?!「逝者已矣……」他說得特別慢、特別輕,一字字敲進她心坎。「多麼簡單的四個字,下一句,你是不是又要說,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化干戈為玉帛?就憑這幾個字,就想雲淡風輕了嗎?想想我妹妹,一個六歲女孩親眼目睹雙親橫屍眼前,親人一個個在她面前倒下,溫馨的世界在一夕間瓦解,想哭都哭不出聲音來……
當我尋著她的時候,所看到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是傷痕纍纍、躲在角落裡哭泣的她!每夜每夜,見她由噩夢中驚醒,臉上一道道滾燙的熱淚,怎麼拭也拭不完。而你六歲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光景?必定是被捧在手心中呵護,稍不順心,便有人為你心疼入骨,是吧?同樣六歲,同樣曾是雙親珍愛的掌上明珠,人生境遇何只天壤,而這,又是拜誰所賜?是你那人面獸心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