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瞄了母親一眼,見她沒說什麼,才又道:「他以前常常往這裡跑,又表現出很疼愛我的樣子,老買些有的沒的東西來給我,而且每次都會問我,他當我爹好不好?」
挾菜的手頓了下,谷映塵淡然回道:「那很好啊,多個人疼你。」
「才怪。他又不是真的想對我好,我才不稀罕。他的目的,其實不是要當我爹,而是想當娘的相公。再說我自己就有爹了,為廾麼要讓他利用?」
「你這小鬼!」谷映塵搖搖頭,眉宇之間不禁流露出驕傲之色。
他的兒子確實聰敏過人,才七歲,卻有著無比縝密的心思,就能夠準確地分辨出人心善惡,是不簡單。
秋水心凝望著他深沈的表情,實在看不透他在想什麼,於是不安地開日。「映塵,你別聽孩子胡說——」
留意到若兒想挾對面的菜,谷映塵順手幫他挾來。淡暼了她一眼,丟了句話過去,堵了她的嘴。「他像我。」
「呃?」她差點被入口的飯噎著。
這話代表什麼意思?誇獎嗎?
谷映塵撇撇唇,沒多作解釋。
小時候的他,也有同樣敏銳的觀察力,爹說他傲,不喜歡的人理都不想理;可一旦讓他接納,那份感情便是至死方休,所以爹也說他狂。
還記得爹說過,他非池中之物,所以儘管娘親難捨稚兒,爹仍是讓年幼的他離家拜師習藝,期許他能如一開始替他取名的深意一般:風采出塵,傲視群倫。
若非如此,他想,十四年前那場致命災劫,他是逃不過的。
「娘沒有嗎?」若兒看了看碗中的菜,留意到父親在用餐時,總會悉心照料到他,但卻從不替娘挾菜。
「當然有。」他揉揉兒子的頭,順手挾了塊肉到秋水心的碗中……看起來很油膩的那種!「娘不敢吃那個……」若兒立刻開口告知父親。
「你娘應該教過你,吃東西不可以偏食,對不對?那她就要以身作則。」他三言兩語堵了若兒的話,說得很合情合理。
但,可苦了秋水心。
看著碗中的食物,她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抬眼,不經意捕捉到他漾著冷諷的眸采,她恍然明白……他是故意要整她的!罷了,他不打算讓她好過,她又何必再說什麼,如了他的願吧!這是她打一開始就作的決定,不論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是什麼,她都心甘情願地承受。
不讓自己多想,她一次入口,那滑膩的觸感,教她秀眉緊檸,反胃欲嘔的感覺直衝擊著她。
好一番壯士斷腕的神態呀!谷映塵斜睨著她,沒料到一塊小小的肉食,會有這麼大的效果,她豐富的表情,讓他噙起邪笑。
不行!實在忍不住了!受不了口中令人反胃的滑膩感,陣陣翻湧的噁心感直冒了上來,她摀住唇,朝外頭衝去!裡頭的父子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跟了上去。
她在外頭吐得昏天暗地。
谷映塵扶住她,若兒則是一臉憂心地站在她旁邊。
「娘!你怎麼了?」
秋水心只能搖頭,胃像是翻了一圈,這一折騰,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若兒,你回去把飯吃完,我陪你娘回房。」他手勁一施,緊摟住她的腰,不適的胃經他這麼一壓,勒得她又想吐了。
見她如預期中變了臉色,他假裝看不懂,沒打算要鬆手。
「可是娘……」
「聽你爹的話。」這回出聲的是秋水心。她已經沒有力氣陪他周旋了,誰曉得他下一步還會做什麼。
回房後,她無力靠坐床頭,閉了閉眼,語調輕弱地道:「這下你滿意了嗎?」
谷映塵聞聲望去。「少一副受虐小媳婦的模樣,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說過要她活著比死還痛苦,依目前的情況看來,離他的目標還遠得很。
殺人,真的可以不見血,對不對?秋水心哀淒地想。
谷映塵就是個中翹楚。
他能殘酷到什麼程度,她又不是沒見識過,如今也實在沒必要再為此感傷,她早認清,為了達到每時每刻凌遲她、讓她生不如死的目的,他真的可以不擇手段!「好哀怨呀!」他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顎審視她,歎息聲吐得不怎麼有誠意。
「我真的很累,求求你讓我有點喘息的空間,你也不希望我太快被你逼死,無法令你達到復仇的快感吧?」知道再這麼下去,又會沒完沒了,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真的沒辦法再承受什麼了。
「當然可以,我最有成人之美了。」他攤攤手,很大方地應允,那無害的口吻,好似她這模樣與他完全沒有關係。
「要我幫你嗎?」他微傾下身,探手向她。
「不……」承受不住他深沈難測的言行,她一下子更覺昏沈,虛軟得使不上力。
「別逞強了。」扯開腰帶,寬了外衣,一瞬間碰到的觸感令他手一頓,快如閃電地探向她袖內,取出之物,教他訝異極了。
「為我準備的?」他彈了彈刀鋒,嘖嘖歎息。
好亮的一把匕首啊,刺下去準死無疑。她可真厚待他呀!「勞你如此費心,還真是過意不去。」他輕狂地低諷道。
「什……什麼?」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聽懂了他的意思後,連忙解釋。「映塵,你別誤會,這不是……」
「緊張什麼?又沒說不給你機會。」利落地轉了個方向,長指捻住刀身,執起她的手,將匕首放回到她手中。「歡迎你一展身手。要是你能傷得了我,我在九泉之下都會為你喝采。」
他的神清寫滿了深深的嘲弄。想殺他!呵,那也得她有這個本事才行,就憑這個自不量力的女人,再給她一百次機會,她都未必能傷他寸許!秋水心怔怔地看著手中寒芒閃動的匕首,再抬首望向他幽冷而不帶感情的面容,心裡明白,她什麼都不用說了,因為他不會想聽。
映塵呀,你怎能如此誤解我?我對你的感情,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她若想傷他,還會承受他所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無怨無悔了這麼久嗎?
這匕首,從來就不是為他準備的,自從上回發生了馮世祺的事件之後,她才想到要用這個方法自保,以防歷史重演,並不是想對他不利呀!他難道還不明白,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傷他分毫?
罷了,多說無益,他要怎麼想就由他去吧!總有一天他會瞭解,她是拿生命在愛他,愛得癡狂不悔!
第八章
銀鈴似的笑語迴盪天地間,玩得不亦樂乎的小若兒,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朝坐在青草地上的父母奔去。
「當心點,別又跌跤了!」
谷映塵話語甫落,小小人兒便直撲他的懷抱,一大一小滾在草地上嬉鬧不休。
「臭小子,你想害我內傷嗎?」笑鬧了一會兒,他穩穩地摟住兒子,不重不輕地一掌往小屁股拍去。
「娘啊,爹欺侮人——」若兒氣喘吁吁地大叫。
「秋若塵,你少惡人先告狀喔!」
「好了,你們別鬧了。」秋水心一手拉起若兒,替他拭去臉上的汗珠,臉龐上漾著慈母的光輝。「瞧你,玩得髒兮兮的。」拭淨了臉,又順手拈起鋪在草地上的點心往他嘴裡送。
「謝謝娘。」語音模糊地說完,又跳起來追松鼠去了。
將視線由那忙碌的小小身影中拉回,她望向谷映塵。
冷峻容顏上的沁寒已然消融,望著兒子的目光揉入了一絲暖意,那是專屬於若兒的溫情,而她,除了冷漠,再無其它。
如果能夠不為自己感傷,她必須說,他的確是個好父親,對待若兒,他無愧於自己的父親身份。
那麼,這是不是代表……
她倒了杯水遞給他,有些遲疑地開口。「映塵……」
「嗯?」他接過杯子,目光仍舊停留在若兒身上,沒有看她一眼。
留意到她的異狀,他收回目光,斂起所有的情感,以幽冷的眸子望向她。「有事?」
「沒……沒有。」她倉皇地別開眼。
在他發現若兒的存在時,那已是既定事實,所以他會接受,但是若能讓他重新選擇,她完全沒有把握結果會不會一樣,他會要一個由他最痛恨的女人所為他孕育的骨血嗎?
「若兒……」她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試探。「他說想要一個妹妹。」
谷映塵有意無意地投去一眼。「你在邀請我?」
「不……」嬌容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既然不是,就去找願意配合的男人,不要問我。」他往後仰躺,閉上眼不再搭理她。
「你怎麼這麼說!」明知她對他死心塌地,卻總要把她說成人盡可夫,再怎麼平常的對話,他都有辦法含刀帶刺,不讓她好受。
她幽幽地凝望他,剛毅俊顏如寒霜鐫刻而成,卓絕出眾,卻散發著寒如冰、傲如霜的冷絕氣息。
他是個出色的男人,她無法不將心纏繫在他身上。
柔風吹亂了他的發,幾綹不聽話的髮絲停留在卓眾的俊容上,頑皮地撫弄著,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拂去,帶著抑不下的強烈渴望,收不回的纖素柔荑輕輕爬過他絕倫面容,任由指尖一一淡撫飛揚的眉、緊閉的眼、英挺的鼻、薄冷的唇,眷眷戀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