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某方面而言,我還是當年那個五歲的小女孩,充滿了不安全感,恨透了被遺棄的感覺,我一直都沒有自己以為的堅強‥「那妳為什麼一直拘泥在我去不去的問題??.」他反問我。
我答不上話來‥.我其實很想向他道謝,不管是為了什麼,總之他沒丟下我‥但是武裝自己太久,過於軟性的話,竟然說不出口。
「你‥‥可以彈琴給我聽嗎?」
他微微挑了下眉,大概是意外話題是怎麼跳的,可以由喜酒跳到彈琴。
疑惑歸疑惑,他並沒有表示什麼,合上書本,起身走向擺放在客廳那架名貴的大鋼琴,掀開琴蓋,叮叮咚咚試了幾個音,才坐下來,指尖輕巧的滑動起來,一串悠揚柔和的琴音也隨著他修長的十指流瀉而出。
我沒什麼音樂細胞,無法以專業眼光去評論他彈得好不好、具不其職業水準,只覺得他的琴音聽起來很舒服,能夠安撫我的情緒。
我也曾試過聽聽其它名家的鋼琴演奏,但就是引不起我的共鳴,也許是我真的很沒藝術細胞,也或許是從小聽他彈琴聽到大的吧,總覺得只有他彈的琴,才能帶來安定人心的力量:不同於我這個音癡。程予默簡直是古代才子的化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修長的十指充滿了優雅的藝術家氣息。
我沒記錯的話,他曾經參加過全國高中職的鋼琴比賽拔得頭籌。
如果他往這方面發展,沒人會懷疑,他必能在藝術殿堂大放異采,成為天邊最閃亮的那顆明日之星。
只不過他這個人哦,責任感太重,龐大的家族事業是他責無旁貸的使命,讓他無法隨心所欲,我一點都不意外他最後選擇棄樂從商,放棄理想,只是‥‥有點為他感到可惜罷了。
從小到大,不論是課業還是各項競賽。從沒拿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包括大學聯考都是以榜首之姿上榜,直到現在,仍是永遠的系狀元不用我再說明,他讀的是哪所大學了吧?
台灣最高學府唉!那對我來講,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是程家的希望與驕傲。
叔叔與嬸嬸這輩子最有共識的,大概也只有這件事了。
我失神地看著他優雅的長指,行雲流水的在琴鍵上滑動,心裡還在想著他今晚的陪伴‥自從那一晚,頓悟了他的用心之後,我的心思總是繞著他打轉,怎麼也離不開。
日常生活中,我開始一點一滴,慢慢的回想起,他曾經「巧合」地幫過我多少回,總在我最難堪的時候,適時的將我拉離窘境。
例如,還小的時候,姻婚每回和叔叔三日不合,砸出去的東西經常失了準頭丟到我∼∼或者,就是太準了,才會砸到我.
當時我年紀小,還學不會如何自我保護,只會驚惶無助地縮在角落。
有好幾次,程予默打開房門喊道:「媽,妳小聲一點好不好?鄰居已經來抗議好多次了,還有,我明天要考試,這樣我怎麼讀書?」
「還不都是你爸,沒事收養個小麻煩,弄得家裡雞犬不寧,只要一看到這礙眼的丫頭就有氣‥‥」嬸嬸仍持續叫罵。
程予默忍無可忍。「是不是不看見她,妳就會氣消了?那好,海寧,過來。」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在那時,我是沒其它選擇的。
他帶著我到附近的麥當勞,點了兩杯可樂和一份薯條,遞來一本童話故事書給我,接著就靜靜看他的書,這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他很少搭理我,所以那時的我,也從不覺得他的舉動是在維護我。
回到家時,通常都已經風平浪靜。
又例如,有一回我不小心迷路,也是他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找得辛苦,還是剛巧路過發現到我,在那個家,除了叔叔之外。我就算消失也沒人會在意的。
那晚,他牽著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色很亮,我感覺到他的溫暖透過掌心傳遞給我,不可思議得讓我感到好安心。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總會下意識裡躲進他的書桌底下。在那時,小小的心靈裡面,總覺得陪著他在麥當勞看書時,才是最安全穩定的一段時光。
再例如,他是我鋼琴的啟蒙老師雖然我這個學生很令他蒙羞,直到現在都還不爭氣的停留在只能零零落落的彈完一首「小毛驢」。
我彈得很想死,而聽的人則是生不如死。
那架鋼琴是我心中永遠的痛,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好像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如果他討厭我,不會這樣對我的,是不是?
現在想想,雖然他很少主動對我說什麼,但是對於我的叫喚,他必然會響應,從不曾置若罔聞。
我卷坐在沙發上,凝視著他沉迷於琴音的俊雅側顏,暈柔的燈光包圍著我們。他知道嗎?當他彈琴的時候,胖中散發的自信光芒,有多麼震懾人心‥我恍然明白,原來我真正眷戀的,不是他悠揚的琴音,而是他那抹教人癡迷悸動的風采‥升上高三後,更為明顯的升學壓力,以及每天接踵而來的大小考試,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差點精神錯亂。
這個時候,我就忍不住要埋怨自己這顆腦袋太二百五了,瞧瞧予潔,每天神采奕奕地和不同的男生約會,混得不像話,成績卻依然名列前茅,對她而言,考試彷彿就跟吃飯一樣簡單。
也許程家人天生就是塊讀書的料吧!晚上用完餐,難得沒有口水戰配飯吃,大夥兒在客廳看電視、吃水果,就忽然談起了這個話題。
「海寧,妳學校的課業還可以吧?應付得來嗎?」程叔叔關心地間我。
「嗯‥‥還好吧!」我答得模稜兩可。沒辦法,成績沒人家順眼,哪敢吭聲?
「有把握上好一點的學校嗎?要不要我給妳請個家教?」
「啊?不、不必麻煩了吧‥‥」我可不想讓嬸嬸又發飆。
「哼、哼…還請家教呢,我們予默、予潔可沒那麼好命。」
沒發飆,但是冷言諷語也好不到哪裡去。
「妳說話非得那麼尖酸刻薄嗎?予默、予潔的成績一向不用我們操心,海寧則需要多一點的關心,這有什麼好比較的?」
大家都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演變了吧?
我在心底歎氣,哀悼暴風雨前的寧靜即將終結。
「那是我兒子、女兒爭氣,哪像你捧在手心的那個小祖宗,也不曉得是誰的種?
「對不起,嬸嬸,讓妳操心了。」我急忙接口,不想讓她再翻舊帳,這一翻會直接由盤古開天地的新仇舊恨一起翻起的。
「無聊!妳吃飽撐著啊,又在說什麼瘋話?」
既然知道吃飽撐著,叔叔又何苦與她一般見識?你們吵不膩,我聽到都會背了。
「真的不用了,叔叔。我的功課自己會當心的‥‥」
「別理她,海寧。我明天就給妳請家教。」叔叔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拍案定板。
「叔叔‥‥」這種態度,不是要氣死熔璇嗎?
「爸,你確定給她請了家教就有用嗎?」程予潔居然斜眼看我。
什麼話嘛,我再怎麼爛,也都還在全班前五名內,哪有妳說的那麼沒救?
「予潔,妳也不必太自負,全班第一名不算什麼,有本事就向你哥看齊,下回考個全校第一名給我看。海寧如果有心與妳一較高下,未必辦不到。」叔叔說。
程予默挑了下眉,不吭聲地繼續吃他的西瓜。
厚……這傢伙,還真懂得明哲保身,繁花綠叢過,片葉不沾身!「哥哥我是沒話講啦,但是海寧嘛?爸,我跟你賭啦,就算你給她請一百個家教都是沒用的。」
乎乎乎!這話就有點過分了哦,暗喻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啊?分明把人瞧扁了。
「聽到沒有,還不如省了這筆錢,給我們予潔添嫁妝。」連嬸嬸都用鼻孔哼人。
要說我不嘔嗎?才怪,我當然嘔,問題是,哪有我說話的餘地?
「劉佳貞,妳不要找喳,我們家哪差那一點錢?」
這倒是實話,以程家的經濟狀況來說,小小家教費只算九牛一毛,予潔隨便血拚一件衣服就不只了,誰都知道嬸嬸只是藉題發揮。
眼看戰火又要挑起,我正想張口…
「如果我來教呢?」
我聲音卡在喉嚨裡。
不只我,叔叔、嬸嬸,還有予潔,都微張著嘴,用錯愕的眼神看著程予默。
剛剛真的是他在說話嗎?還是幻聽?
不可能每個人都產生一樣的幻聽吧?那就是真的磚?
「媽媽不想請家教。好,那就不請,我來教海寧。爸爸不是要予潔向我看齊嗎?這樣誰還有意見?」程予默從容不迫地抽了張面紙擦手,一字一句緩慢沉穩地說著。
哇!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哩!瞧瞧每個人的表情,活似被雷劈到,完全啞口無言。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嬸嬸連續張嘴、閉嘴,重複了三次,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可笑模樣。
「哥。她很笨耶,你幹麼要為她浪費時間?」程予潔不服地嬌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