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地趕到,才發現警官們都還沒來。我只被告知在休息室,沒人告訴我休息室在哪裡,也沒說是哪間休息室。這麼大的地方,現在才7:00多,一個工作人員也沒有,讓我到哪裡去問呢?
「這死不掉的門!」我「砰」地一聲關上塗著木紋的硬板紙,震得整個門框都在搖晃。
「一大早發什麼脾氣呢?」一個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穿寬大黑色運動衫褲染一頭亂蓬蓬金髮的小個子年輕男子向我走來。
「標準的『演藝人士』。」我心裡想,這種人和我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不過無所謂,只要他指給我休息室的位置就可以。
「瞧,這是美工花了很多心思做的,」他輕輕轉動門把手,把門拉開,又輕輕關上,「看上去象真的一樣,但是開關次數多了邊會翹起來,看上去就不太好看了。這扇門還要用好幾天,待它稍微好一點吧。」他的聲音很特別,有點沙,像天鵝絨擦過磨砂玻璃。近看下他的年齡比我的第一印象要大一些,將近30來歲,散亂的頭髮蓋住前額,蓋不住一雙圓眼睛下面濃重的黑影,上唇還有點短短的鬍髭沒刮乾淨,或者說沒有刮過。這張臉有點熟,但是在我的記憶庫中,沒有配得上號的聲音,所以沒法跳出正確的搜索結果來。
「剛開始工作,覺得有壓力吧?」他繼續說,「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王師傅是個很好的人,他會帶你一段時間,等你適應了做『橡皮泥王國』新佈景的工作後就會越來越順利。好好幹吧!」
「等一下,」我覺得這個玩笑有點大了,「我不是美工,我是……」
「朱醫生!朱醫生!你來啦?」彷彿從頭頂上傳來呼喚我的聲音。我抬起頭,看到二樓的走道裡,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向我揮手。我回了個手勢。我依稀記得這應該就是倪主任提起過的傅先生。他指向天井角落的一條通道:「電梯在那裡。請乘電梯上來吧!我們在二樓218房間等你!」
我點頭表示明白。從他站的位置,正巧視線被道具擋住,使他沒法看見我身邊的人。
我踏進縮在一個角落裡的電梯的時候,「演藝人士」隨後跟進。我按了二樓的標記,門緩緩地關上,電梯開始慢慢上升。雖然沒有正眼瞧他,我感覺他不住地打量我,這讓我十分不快。「對不起,請……」我剛開口,他也正好開口說了同樣的話,兩人的聲音碰在了一起。他抱歉地朝我笑笑。這時,電梯「嘎」地一聲停住了。
「見鬼!」我用力按二樓的標記,電梯象棺材一樣紋絲不動,我抓起應急電話「喂!喂!」了兩聲,電話裡沒有撥號音。居然,我被困在這裡了!我回過頭來,正對上他閃動的眼睛。
「朱醫生,是誰請你來的?來做什麼?能告訴我嗎?」他焦急地問道。
「這和你有關係嗎?」我說。雖然習慣上被稱為醫生,我的工作和醫生有很大區別。剛開始時,我帶著過去做骨科醫生的習慣,常常不知不覺中把調查的進程透給無關的人,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但是被倪主任和警官們「K」了不知道多少次。現在我已經學乖了,加之今天心情不怎麼好,我沒理表情尷尬的他,繼續敲打電梯門,大喊道:「有人嗎?電梯壞啦!有人嗎?」
他稍微猶豫了一下,轉用懇切的語氣說:「我可以幫你的。」
「幫我橇門嗎?」
「不,這電梯現在的位置正巧卡在當中,即使橇開了門也出不去,外面就是牆壁。馬上就會修好,不會有事的。」
「你那麼有把握?你是誰?電梯工?」
他笑了。我知道他是誰,雖然他平時說話的聲音和電視節目裡大不一樣,剛才看到他的笑容,我已經想起來了。對於如日中天紅得發紫的他來說,大概有好幾年沒有聽到過這個問題了吧?我平時就不喜歡喧囂浮華的流行演藝圈,有機會煞煞他的氣焰也好。
「知道NTG和NE嗎?」他問。
「知道,硝酸甘油(NiTroGlycerine)和去甲腎上腺素(NorEpinephrine)。」
他又笑了:「真不愧是醫生說的話。不過,我是NTG樂隊的歌手N,兼NE節目的主持。現在在這個攝影棚錄製星期六晚上的NE節目。」
「這是什麼節目?」
他有點不可思議:「醫生,你不看電視嗎?」
「除了新聞以外幾乎不看。」這是真話,現在各個電視台都是無聊的綜藝,NE是其中最受歡迎也最無聊的一個,其無聊程度和受歡迎程度成正比。
我的話不太客氣,但他沒有生氣:「NE是NTG、Entertainment的縮寫,節目包括小品、遊戲、競賽。對不起,把你當作『橡皮泥王國』佈景的製作人了。但是,醫生,你來這裡看什麼病人呢?」他關切地問。
「這有什麼關係?」我踢了電梯門一腳,「我們被關在這裡,什麼事也幹不成。」
「當然有關係,」他急切地拉住我的胳膊,「真沒想到……既然你已經到了這裡,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快點出去。」
我盯著他的眼睛。不錯,關切,焦急,看上去象真的感情一樣。我不得不提醒自己,現在我面對的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個演員,我看到的一顰一笑都可能是長年訓練的結果。我什麼也沒說,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N摸出手機撥了號,打給NTG樂隊的經紀人傅先生,讓他盡快找到修理電梯的工人。2句話還沒說完,電梯發出「嘎嘎」的響聲開動了。「太好了!」他深深歎息了一聲,收起手機。電梯一到二樓,他急急地按著「開門」按鈕。門才開,他搶先走出去,招呼我道:「跟我來,朱醫生。」
他走得飛快,地方又有一段距離,雖然我個子比他高,竟然被拉下了十幾步。當我氣喘吁吁地轉進走廊拐角,看得到走廊盡頭218室的門時,只見他僵硬地呆立在門口背影,旁邊是不斷用白手帕抹著額頭汗水臉色陰沉的傅先生。看到我,傅先生急忙迎上:「啊!朱醫生!不好意思,本來以為這個電梯最近的,沒想到會出這種問題。太抱歉了。幾年不見了,你真是青年才俊啊。」
我再次努力搜索記憶庫,終於從最最角落的地方挖掘出這句問候語的全部背景:當NTG還是剛剛開始走紅的樂隊,而我還是骨科醫生的時候,我姨媽發生車禍住在我的病房。她妯娌的表姐一家也來看望,順便帶來了表姐夫的中學同學,就是這位傅先生。當時請他來好像是因為他路子很粗,認識交警大隊和保險公司的人。這車禍本來是我姨媽負主要責任,可是後來聽母親說傅先生的熟人托來托去的,最後就成了司機負主要責任。姨媽得到了保險公司和司機單位的雙重賠款。數額也許及不上NTG樂隊拍攝一次廣告收入的一百分之一,對於有一個成績不太好但是很想上重點中學的男孩和一個下崗工人的家庭來說,算得上巨款。雖然那是我姨媽的事,說起來反正我多多少少欠了他一個人情。所以他輾轉托人通過倪主任找到我,指名要我主持這次驗屍,我沒法拒絕。這關係還不是一般的複雜。
「事情是這樣的,」他拉住我,邊走邊低聲說,「事關一個名人,不能走露消息,否則對公司的名譽和電視台的正常工作都會有很大影響。所以特別請你照顧,保持低調,盡快結束調查。」走到門口時,N仍然呆立著,傅先生提高了一點聲音:「今天早上突然發現本公司的T……就是當紅NTG樂隊的T,你知道嗎?」見我點頭,他接著說:「在休息室去世了。可憐呀,英年早逝,只有29歲。」他抽了一下鼻子,眼圈也紅了,「T一直非常努力,就是身體不舒服也勉強工作。他感冒好幾天了,為了趕下一季電視劇拍攝的檔期和收視率很高的NE節目,沒能好好休息……」
「請等一下!」我喊道,「在我檢視以前請不要碰屍體。」
傅先生給我介紹情況的時候,N走近屍體蹲下身,似乎用指尖觸摸著他的面部。被我一喊,他愣了一下,緩緩地站起身。我上步插到他和屍體當中,防止他再觸碰屍體,順便偷眼看他。但是,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眼睛彷彿聚焦在無限遠處。
「請迴避一下,N先生,」話一出口,我自己也覺得這個稱呼不妥,因為N顯然只是他的藝名。他完全沒有在意,點了點頭,默默地退向門外。
我環視周圍,除了傅先生、N和我自己,還有另外兩個攝影師一樣的年輕人。我問:「怎麼只有我?警官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