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氣色好差。發生什麼事了嗎?」平遠這才注意到她臉上不尋常的蒼白。
「只是流產罷了。這樣也好,你跟我之間就能徹底了斷。」她把心一橫,說出早就預備好的台詞。
「你說什麼?」他語氣不穩地問道,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
「我流產了。」她用盡力氣維持冷淡的聲調。
她證實了他的恐懼,平遠登時雙腿發軟,像被人抽走三魂七魄般頹喪地跪在她腳邊。
她看見了他的痛苦,心為他強烈地揪疼著,伸出去的指尖已經碰到他的髮梢,卻又硬生生縮回,把緊握著的拳頭藏在身後。
她想不顧一切說出真相,但理智不許她感情用事。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他伸手攬住她的腰,把臉貼向她的小腹,為他們無緣的孩子哀悼。
感覺到他的顫抖,康佳珞忍不住紅了眼眶。她緊咬下唇把頭仰高,不讓淚水滑落、洩露了她真實的情緒。
「我會彌補你,珞珞,求你給我機會,讓我贖罪!」他極之卑微地跪著、求著,悔恨的淚水濕透她的洋裝。
「平遠,我們分手吧,你給不起我要的幸福。」康佳珞痛苦地說著違心之論。
平遠驚慌地抬頭,無聲地要求解釋。
「我不要這種殘缺的愛。」她把頭撇向一邊,無法正視那雙絕望的眼睛。「我可以原諒你,卻不能假裝那些事沒有發生過。分手吧,平遠,時間會沖淡一切,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把你從記憶裡徹底刪除,而你,也會忘了我。」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忘了你,你也不可能忘了我!」他急切地擁緊她,不願放她走。
「你好自私又好傲慢。」康佳珞冷著聲音說道。「你以為只要道歉,我就會興高采烈地投向你?那是不可能的,平遠。」
「這件事全是我的錯,只要你能原諒我,我願意任你處置。」即使在生命中最窮困潦倒的時刻,他也不曾這麼低聲下氣過,但是為了挽回她,他願意捨棄自尊。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希望你離我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康佳珞使勁掙扎,試著擺脫他。
「對你而言,我們的過去難道一點意義都沒有?」他用力攫住她的手臂。他心急,卻不知道該如何突破僵局。
「我和你,已經是過去式了。」她絕決的眼神,直接刺中平遠的胸口。
不假思索地,他低頭攫住她柔軟的唇,激狂地吻她。
康佳珞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心急地張口,狠狠咬破他的唇。
「你——」平遠吃痛,鬆開了對她的箝制,嘴角染著斑斑血痕。
啪!她揚起手賞了他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為什麼?」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平遠,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她沉痛地開口,眼裡寫滿哀傷。「我曾經很愛很愛你,甚至把你擺在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是你親手扼殺了這份感情,是你毫不珍惜地踐踏我的心,所以,請你不要回過頭來跟我談論過去的種種,因為我寧可忘得一乾二淨。」
平遠震驚地看著她,原來她已經把對他的愛轉變成恨。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你,你是我完美人生裡唯一的缺陷!」她尖銳地吼完,然後拔腿就跑。
打從看見他,她就一直在說謊,她怕自己再不從他身邊逃走,就要露出馬腳。
她必須趕在情緒崩潰、淚水決堤之前,趕緊離開他視線的範圍。
背對著他跑上公寓台階,她抖著手將門打開,再緊緊鎖上。當她背靠著門板時,早已泣不成聲。
天知道她對他的愛根本無法割捨,刺傷他的同時也刺傷自己啊。慢慢滑坐在地板上,她緊緊抱著肚子,任由一顆心為他疼痛著。
她和他之間,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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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第七個夜晚了。
分手後,他養成了這個習慣——在工作結束之後,沿著聖易路街以徒步的方式慢慢走到她的公寓前。他站在路燈底下,抬頭看著昏黃的燈光從窗口靜靜地流瀉而出。
第一天,他幸運地看見她站在窗邊的身影,雖然只是一瞬,雖然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再也不曾出現,他仍然無法戒除這個習慣。
也許,他會一直重複這無望的等待,直到他老得再也動不了。
正如她所言,他是個不完美的戀人;沒有身份地位、沒有垣赫的聲名和富貴,還無恥地背叛了她全心的信任,所以,他只能像現在這樣被動地等候著,暗自奢望有一天能獲得她的憐憫。
人總是這樣,非得在失去之後才明白擁有的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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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要怎樣考驗她才夠?
康佳珞背靠著牆,從窗邊的角落斜望他佇立在街燈下的身影,任由淚水婉蜒成無數的小河,在蒼白的臉上奔流。
她根本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對於他的癡候怎能無動於哀?
一定要盡快離開巴黎,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到時候就算有千軍萬馬,恐怕也無法將她從他身邊拉走,然後,她和孩子將會變成他最大的包袱。
不不不!這絕對不行!既然決定讓他無牽無掛地去追尋自信和夢想,怎麼可以在關鍵時刻搞砸一切?
甩了甩頭,她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決定回到摯愛的家人身邊,在台灣開始一段沒有他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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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整個月激烈的角逐,由LVMH集團主辦的歐洲國際年輕服裝設計師比賽,終於要公佈最後的入選名單。
頒獎典禮選在Salle Wagram舉行。這座興建於法國第二帝國時期的歌劇院保有古典華麗的建築風格,並結合最新的科技設備,六個不同主題的接待室,為晚宴、新品發表會、服裝秀、劇場演出,提供最舒適合宜的空間。
這座不對外開放的時尚殿堂,此刻正擠滿了各國媒體和時尚界的名人,眾所矚目的新秀即將在此嶄露頭角。
在所有的參賽者之中,呼聲最高的分別是法國籍的Geraldine Pailhas、義大利籍的Carla Polini和台灣籍的平遠。
內舉不避親,Geraldine Pailhas當然最具冠軍相,至於來自亞洲的平遠則不被看好。
那些自以為是的評論對平遠形成不了任何衝擊,因為他早已不在乎比賽的結果。
他身著正式的燕尾服,穿過熙來攘往的人潮,走向最偏僻的角落。背靠著牆,他掏出一根菸點燃,裊裊上升的煙霧迷濛了他的眼睛。
與康佳珞分手之後,他再度染上抽菸的習慣,而且抽得比以往更凶。他不再需要關照任何人的健康,也不在乎自己的肺會不會被尼古丁薰黑。
就在他點燃第二根菸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他意興闌珊地接起,卻沒有聽到回應。
「喂。」他低頭看向螢幕,沒有電話號碼。
「我是平遠,誰找我?」他皺著眉再問,回答他的仍舊是一片沉默。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有沒有可能是她打來的?
「珞珞,你是珞珞嗎?」平遠心急地問,把話筒牢牢貼在耳朵上,連一絲細微的聲音都不想錯過。
他聽得見模糊的廣播聲,可是對方仍舊一個字也不說,讓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一定是你!珞珞,既然找我,為什麼不說話呢?我想念你的聲音,珞珞,不要不回答我!」他的聲音愈來愈急,點燃的菸已經燒到手指,心急如焚的他卻渾然不覺。
電話彼端撥號的人的確是康佳珞。明明已經來到機場,準備出發回台灣了,她卻仍掛心他、無法按捺想聽他聲音的渴望。
呆子!她真是笨到無藥可救的呆子!缺乏決斷力、懦弱無能又充滿矛盾!明知道打這通電話根本無濟於事,卻還是衝動地打了。
她一手搗住口鼻,不讓嗚咽的聲音傳進他耳裡。
「珞珞,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我不會要你立刻原諒我。我知道自己很卑微,根本配不上你,可是,我還是要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愛你——」就算沒人回應,平遠仍對著話筒不斷訴說。
他的話令她痛苦不已。相愛卻要分離,原來,悲劇性的愛情確實存在。她默默地掛上電話,趴伏在牆邊哭得肝腸寸斷。
他的話來下及說完,只聽得見話筒裡傳來斷訊的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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