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潤潤?」沈桐白眼一翻。「敢問大哥,你說的是我,還是大街那頭王老爺家的大夫人呀?」
「當然是你。」
「我?」髒兮兮的食指直頂著自己的鼻頭,她有些愕然。
「日子過得艱苦,可是,仍能養出這種富裕人家的福泰體態也著實不易呀。」輕拍了拍她沾上肉肩的髒臉,於應琅打趣著。
「說的也是,餓歸餓,可老是只見胃腹在哀號,身形一點兒影響都沒有。」沒聽出他的椰揄,她略帶赧然的嘿笑了聲。「準是我上輩子多做了好事、多燒了好香,所以老天爺垂憐,讓我吃一兩肉,長一斤肉。」交談不過三兩句話,但她對他的感覺悄悄的往上攀了好幾階。
他倒是真有口德,明看著她身上多肉,還教人窩心的說她體態圓潤,存心替她留足了面子,而跟她一塊兒住了大半年的老賊婆可不這麼客氣,口口聲聲譏諷她肥得像頭豬。
笑她是豬?哼,她有老賊婆肥嗎?更何況,豬肉有她的肉嫩滑白皙嗎?
「對生活樂觀些,或許,你往後不再會有苦日子了。」
「你這麼覺得?」一股熱液直撲向她胸口。「我真有可能過好日子?」
怎不感動呢?生平第一遭,有人當著她的面稱許她的未來可期呢。
「為何不?只要肯做,任何人都還是能掙口飯填飽肚皮的。」
「那沒問題,我很能吃苦耐勞。」受到鼓舞,她精神倍增。
「這我倒也看得出來。」頓了頓,他和色問道。「往後,你可有地方去?」
沈桐的神色驀然僵凝。
「呃……」支吾半晌,她無法吭氣。
天下之大,竟無她容身之處,這種喪氣又孬種的話,自尊心向來強旺的她難以開口,丟臉哪。
可他問得相當自然,凝望著她的黑眸閃著溫暖的光芒,彷彿蘊滿真切的關心,教她沉鬱不展的心緒不禁一動。可行嗎?他看來溫善且大方,言談舉止斯文有禮,不像心存歹毒的壞人,如果可以的話……
見她遲疑,他也沒意思進逼過甚;一開始,原本就是一時之仁,不忍心見個孩子遭人折騰罷了。
「不多聊了,記住,只要肯打拼,你應該不會餓死的。」於應琅塞了一些碎銀到那雙略顯粗糙的小手裡,他移步邁開。「小兄弟保重呀。」
他的未來仍舊混沌未明,是生是死,全憑老天爺一念之間;對這孩子,心疼也罷,不捨也罷,可除非必要,他絕不自攬責任在身,於是他告別沈桐,繼續踏上未完的路途。
「真巧。」
「嘿,是呀,怎麼這麼巧。」沈桐嘴角微勾,神情帶著彆扭的扯了扯耳垂,忽地又逕自笑了笑。
於應琅沒再作聲,旋身走遠。
一會兒後,眼角瞥見那孩子又悄悄的出現在身後。
「你也走這個方向?」
「怎麼,這路就准你走?」朝他扮了個鬼臉,她蓄意的站定步子,拉開彼此的距離。
聞言,於應琅只是笑笑,照樣走他的。
又一段路,見小鬼頭還是走在離他兩步遠的後方,他再傻再笨,也知道什麼麻煩沾惹上身。
「你是想跟我一道兒走?」
「誰說的。」見他劍眉倏挑,一副別想再辯的寬容笑靨,沈桐心窩忽地湧出一股陌生的暖流。「呃,如果是真的……行嗎?」她不禁問得忐忑。
嘖,行嗎?
於應琅也有些猶豫。
拓跋泉擅改天命,跨越時空跑到未來將徐佑笙笙帶回今生,連帶使他的後世——諸葛極承也來到今世,而他知命理,一山又不容兩虎,他已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偶爾多了個口齒伶俐的小鬼頭結伴而行,他不甚在意,私心也頗為贊同小傢伙的見風轉舵與識時務,懂得先賴個人在身邊顧飽肚皮;但,此刻的他擔得起此重責大任嗎?
萬一,就在下一刻,閻王爺決定收了他的魂魄,那這孩子……不就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掙扎的心再三著磨,忽地思及自己若將他撇下,不出三天,他准成個遭人喊打喊殺的小乞兒或小賊,帶著他結伴同行也是無妨,說不定自己殘餘的日子還來得及感化他初生之犢的悍氣。
反正,目前他尚無落腳的打算,隨意走著,總會遇上幾戶積善人家,到時,將這孩子托予善心人家收留養育就是了。
「不行嗎?」凝望著他忖度甚久的神情,沈桐的心直往下陡落。
一個人,她也可以活下去;她有這份把握。但,總比不上可以有人在一旁幫著拿主意好呀,更遑論她這會兒身上掛零,不厚著臉皮,這幾天她吃啥呀!
「本來是沒什麼問題的啦,可是,你的性情那麼凶悍……」話說到一半,於應琅故意頓了下來,歎氣搖頭兼打量她的反應。
「我也可以很乖,很聽話的。」
「是嗎?」
慌著舉起小手,她一心求和。「我可以發誓。」
「這個嘛……你多大了?」他忽然問道。
「十七。」
「已經十七歲了呀?」呵,一副瘦巴巴的饑民樣,這孩子看起來堅韌得彷彿將世界踩在腳底,傲氣凌霄的豪氣教人打心底服氣。可是……卻在一問一答中,教他捕捉到偶爾掠過眼底的一抹無措。
就是那抹柔弱不安的忐忑教他於心不忍。
「怎麼?嫌棄呀!」瞧他一副斟酌盤算的遲疑,她不禁本性難移的犯起嘀咕。
「看,你又這麼凶了。」
該死,都忘了現下最要緊的是要如何極盡所能的討好他才是呀,她只好誠心誠意的道歉。「好嘛,對不起啦。」
「你真想跟著我走?」
「我人都已經跟你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還假得了嗎?」
「但,對你而言,我是個陌生人。」
「那有什麼,時間久了,我們自然就熟了呀。」聽出他口氣中的或許及可能性大增,沈桐不禁咧嘴輕笑。
「你這麼有把握?」
「是呀。」忽見他眉鋒一擰,她的笑容倏斂。「剛剛是很有把握,可這會兒就不一定了。」
於應琅聞言一怔,脫口問道:「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的神情看起來……若有所思。」該不會是想對她不軌吧?微瞇眼,她反朝他打量著。
「我有嗎?」這孩子的疑心病還真不是普通的重呢。「對了,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怔了怔,她想也不想地張大了嘴,「啥?」
「啥?」這是什麼答案。「你親爹姓啥?」
猶豫了幾秒,沈桐小聲嘟噥,「沈。」
「沈?既然有姓,那你也該有個名才是呀。」
瞪著他半晌,她清清喉頭,勉強開了口。「撇下我的老爹他們好久以前曾隨口喚我幾次小銅。」他看起來不像壞人,況且,名字這檔子事又不是什麼秘密,跟他說了應也無礙。
「小童?童臾無欺的童?」
「破銅爛鐵的銅呀,老爹說,我就像那破銅爛鐵般賤命,隨手丟了也不會有人想停下腳步瞧上一眼,更遑論是撿回家擱著疼愛,所以,乾脆就叫我小銅嘍。」
「這……」神情驀沉,他的胸口猛然一緊。
雖然,年輕小伙子是用不以為意的語氣笑說著,但,卻能自他清亮的大眼中瞧出了那麼點黯然與悲傷哀戚……暗忖間,心臟又失律了,抽呀抽的糾著一股不知所以的疼。
「有回,咱家隔壁鄰居來了個識得字的遠房大叔,他抽空便教我識字,也是他嫌我的名字太剛硬,便替我改了個邊,換了個木字邊的桐字。」抓了抓耳垂,她忽地嗤笑。八成,他也看不過去我潑辣成性,希望我能多添點死板的木頭性子,別老是毛毛躁躁的。」
你還是個小男孩,脾氣就算烈了點,應也無妨。」只要心性不狠辣,是憨厚或是滑頭都無傷大雅。
圓眼猛睜,沈桐差點一口氣順不過來。
「你說什麼?」
「咦,怎麼忽然那麼大聲?」像受了莫大的驚駭似的。
「你……你當我……」吞吞吐吐,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直言「翻案」!
原來,搞了半天,這人竟當她是個男的;難怪那時他會喊她小兄弟,她還以為他只是喊著玩罷了呢。
「你在嘀咕什麼?」
「沒有呀。」真是瞎了眼了他,想她沈桐縱使沒有一副妖嬈惹火的好身段,可起碼……一般姑娘家該有的她也有呀,只不過是多了幾兩肉堆在骨架子上,教人一眼瞧去不怎麼明顯罷了。
「我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嗎?」瞧那張小嘴張張闔闔,老半天也不吐出半個訊息讓他著磨,他詫異的詢問。
「沒,你說的話都很順我的耳。」輕吸起唇,她沒好氣的嘟噥。
嘖,坦白說,被他誤解,心裡還真有點給他不舒服;怎麼,她也不過就是懶得梳辮,直接將一頭亂髮束在腦勺,因為窮得沒錢打點衣衫,也因為事多,平時穿長褲遠比裙衫來得方便,這樣就被改了性別?
可退一步想想,也罷,男的就男的,那又如何?只要目的達成,別說要她暫時偽裝成陰陽人,就算要她逢人就高喊她是男人,她也絕無第二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