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鞭揮得極重,薛肇要是被抽著,只怕要去掉半條命。
電光石火間,強健的臂膀抬起,一把扯住長鞭。
海東青站在原處,不動如山,甚至不閃不避,輕易就擋住她的攻勢。
錢珠珠微微一愣,壓根兒沒想到,這胡蠻竟懂得搶鞭的手法,損了她教訓人的興致。她使勁扯了扯,長鞭卻文風不動,粉嫩的臉兒,因為惱怒與用力,更顯得嫣紅動人。
四周靜悄悄,沒人敢動,更沒人捨得錯過這場好戲。他們全硬著頭皮,伸長脖子,就怕漏看了什麼精采畫面。
錢珠珠咬著唇,憤怒的瞪著海束青。
「放手!」
那雙綠眸略略一抬,望著她的目光,又深幽了幾分。
他沒有動怒,神情顯得莫測高深。
「你這沒長眼的胡蠻,非要護著這傢伙?」她質問道,被激怒得腦子發熱。她可是頭一次遇見,能搶下她的鞭子,又能如此惹怒她的男人!
「有何不可?」他慢吞吞的說道。
她怒極反笑,慢慢收回長鞭,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
「好,很好,很好。」她喃喃說道,仰起精緻的小臉,毫不畏懼的睨著他嚴酷的五官。
兩人愈靠愈近,罕人都看得忘了呼吸,只隱約察覺,似乎有某種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驀地,一陣騷動由外傳來,人群開始喧騰。腰纏綠穗兒的丫鬟奔到窗邊,瞧見玄武道的彼端塵土飛揚,她仔細覷了一會兒,連忙咚咚咚的跑回來。
「三姑娘,不知是誰報了官,京府衙門的人到了。」她低聲說道。
「來了多少人?」
「約莫二十來個。」
「只有二十來個,你們出去應付不就得了?」
丫鬟咬咬唇,鼓起勇氣提醒。「但是,金金姑娘先前交代過京府衙門,只要一發現事關三姑娘,就必須即刻向她報告。」
錢珠珠臉色一白,聽見大姊的名字,霸氣就滅了幾分。她低聲咒罵了幾句,終於不情願的撤回長鞭。
「我們走!」她扔下薛肇,輕巧的跨上駿馬。臨走之前,她策住韁繩,又朝海東青望了過來。
他沈默不語,深邃的眸子也望著她。
那樣的目光,讓她心頭一跳,卻也讓她更加怒火中燒。她伸出手,用鞭子指著他。
「你好好給本姑娘記著,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就完了。」她撂下警告,隨即一扯韁繩,策馬狂奔。
穿著紅狐獵裝的窈窕身子,去如流星,很快的消失在玄武道的盡頭。
第二章
夕陽西下,薛府內燈火通明,僕人們端上好酒好菜,忙著伺候貴客。
大廳內擺設奢華,精緻的傢俱全擠在一塊兒,炫耀財富的意圖高於實用。至於牆上掛的字畫,那更是慘不忍睹,有牆就掛,將字畫當紙似的拿來糊牆。
幽暗的綠眸,掃過屋內的一切。
「海爺,今日真要多謝您見義勇為,救了我兒。」身材肥碩的薛老爺,吃力的伸手越過桌面,向海東青敬酒,絲毫沒發現,自個兒的袖子已經掉進碗裡。
「是啊,要不是海爺救命,我早被那女人鞭死了。」梳洗過後的薛肇,沒了先前的狼狽,倒還人模人樣。
逃過一劫後,他仗著臉皮厚過城牆,賴著那群胡人,說是要在家中設下酒宴,謝謝眾人的救命之恩。
那群大漠漢子,對豪門酒宴沒興趣,一等海東青點頭,就一哄而散,回破宅子喝酒睡覺,完全懶得理會。
令人詫異的,倒是海東青竟點頭應允,來到薛家作客。
屋內的人酒酣耳熱,絲毫沒發現,窗外屋簷之下,藏著一個窈窕的身影。
錢珠珠穿著貼身的暗色裝束,美艷的小臉上,覆蓋著一層黑綢。她藏身屋簷下,屏氣凝神,傾聽薛府大廳內的動靜。
掛在窗外半個時辰,就聽到大廳裡那對父子,費盡唇舌的顛倒是非,忙著詆毀她,把她數落得一文不值。
說來,薛府也稱得上是富豪人家。薛家老爺是南方來的富商,經營南北雜貨,初到京城就花費鉅資,買下三十幾間鋪子,砸了不少銀子宣傳,著實也風光過一陣子。
只是,半年還沒過去,薛家私底下的惡形惡狀,也在京城裡傳開。
薛老爺除了賺銀子外,還有沾惹良家婦女的惡習,家裡幾個小妾,都是強娶來的。上樑不正下樑歪,獨子薛肇將這惡習發揚光大,兩日前還在宣平坊,搶走了孟家的閨女兒。
只是,在南方能夠作威作福,在京城卻未必可行。
錢珠珠得了消息,領著眾丫鬟們,當街教訓薛肇,逼他把孟家女兒交出來。沒想到,半路卻殺出個不識相的胡蠻,又引來京府衙門,才讓她無功而返,必須摸黑再來一趟薛府。
不過,聽了大半天,倒是沒聽見那胡蠻吭聲。
她很好奇,他是頗為認同,還是另有意見?
想起那雙綠眸,她蹙起柳眉,考慮著今晚的行動,是否該繼續進行。
薛家那父子,雖然都懂點拳腳,但是那三腳貓的功夫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至於那些家奴,更是弱不禁風,大概老早都被她的丫鬟們制伏了。她比較忌憚的,是那個有著一雙綠眸的男人。
她輕輕挪動,靠近窗口,覷著屋內的景象。
噢,這桌酒菜可真豐富,看那滿桌的美饌佳餚,薛家可是砸了不少銀子,把那胡蠻伺候得比天王老子還舒服!
薛家父子坐在桌旁,低聲下氣的說著好聽話,還舉著酒杯,不斷勸酒。倒是那胡蠻不太領情,態度冷淡,懶得理會。
清澈的鳳眼,隔著窗欞,放心大膽的打量著海東青。
說實話,這胡蠻的確有副好皮相。
他高大健碩,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男人都還要強壯,嚴酷的五官透露了大漠的風霜,雙眉剃銳飛揚,璀璨的綠眸,凌厲深邃,令人不敢逼視一杯飲盡,他難得的開了口。
「她為什麼要追打你?」他問道,嚴酷的眉宇間,看不出任何情緒,那雙綠眸與額間寶石同樣冰冷。
窗外的錢珠珠挑起眉頭,有些詫異,視線更加移不開。
咦,這胡蠻一開口,問的就是她的事?!
銳利的目光,讓薛肇頭皮一麻。他低下腦袋,灌了兩杯酒壓壓驚。
「唔,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那女人只是無事生非罷了。」
薛老爺連忙插話。
「海爺有所不知,錢家在京城內橫行霸道,早已是眾所皆知的,尤其是那個錢珠珠,囂張蠻橫,不少良民都挨過她的鞭子。」
窗外,美麗的鳳眼迸出惱怒的火苗。
哼,她又不是吃飽閒撐著,長鞭哪會隨便出手?再說,薛家父子不論橫看豎看,都不是什麼良民吧?!
「哼,狗嘴吐不出象牙!」她低哼一聲,期待拔光那張狗嘴裡的狗牙。
雖然聲音已經壓到最小,但那塊薄薄的黑綢,仍不能全數掩蓋輕蔑的低哼。
倏地,海東青綠眸一閃,緩慢的轉過頭來--
他正看著她!
不、不、不是,是他正看著窗外,瞇起眼覷著她藏身的窗欞!
他發現了?!
不可能啊,屋內屋外雜音眾多,大廳裡還有琴師的絲竹亂耳,他怎麼還能聽見她那一聲低哼?
海東青又望了原處半晌,這才低下頭,徐緩的舉起酒杯,薄薄的唇上,有著一抹微乎其微的淺笑。
錢珠珠心頭一凜,咬緊了紅唇,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心裡發毛。
她深吸一口氣,不敢久留,暗地裡一咬牙,從屋簷底下一翻而出,秋風落葉般飄入庭園。
直到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深夜中,那陣花香淡去,海東青嘴角的笑意才又加深了幾分。那個小女人肯定沒發覺,她身上的花香,早已出賣了她。
不出他所料,她不是個能夠輕易死心的人,他來薛府吃這頓惹人不耐的酒宴,總算也有些收穫了。
他對錢家很感興趣。
或者該說,他對錢家那美艷的三姑娘很感興趣。
「呃,海爺?有事嗎?」薛筆小心翼翼的問,也跟著看向窗外,卻只瞧見一枚大月亮。
海東青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站起身來。
「告辭。」
「呃,海爺不留宿嗎?」薛肇連忙問道,一想到保命符要走了,臉色又轉為蒼白,手腳也開始不聽使喚的顫抖,只差沒跪下來,求海東青別走。
薛老爺也立刻起身,急著猛擦汗。
「海爺,您這一走,要是錢家的人又--」
「自求多福。」海東青簡單的說道,一撩衣袍,頭也不回的離開。
屋內父子兩人愁眉苦臉,擔憂著自個兒的安危,也心疼這一桌所費不貲的酒席。
已經花了大把銀兩,辦了這桌好酒好菜,還聘請最好的琴師助興,結果如意算盤獲錯,這胡人吃飽喝足了,不留下來保護他爺兒倆,拍拍屁股就要走了?
嗚嗚,這簡直是詐欺啊!
※ ※ ※
夜深人靜,好不容易入睡的薛肇,被從床上踹下來。
「誰?哪個不知死活的奴--」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自個兒的鞋給堵了。
花廳裡頭,不知何時冒出了十來個人,陰影在幽暗的燭火下晃動,嚇得他魂都快飛了,全身抖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