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
六方商賈,八方水脈,彙集一處。華麗巍峨的京城,以中央的玄武道一分為二,規劃為六十餘坊,各坊有的只是住尋常百姓,有的卻是龍蛇雜處,暗藏酒色財氣。
六十餘坊中,又以東西兩市,做為商業貿易中心,天下各處,包含四周蠻夷商邦,都齊聚到這兒買賣交易。
暖暖三月,京城內的各色春花陸續開放,萬紫千紅,將繁華京城,點綴得有如一匹織錦緞。雖說春來乍到,但是春風仍冷得讓人顫抖,人們身上的襖袍,到這會兒還捨不得褪下。
東市最奢華的春日樓上,來了一批神秘的客人。
這幾個人全都粗手粗腳,豪邁魯莽,高大得不像話,將偌大的雅席擠得有些狹隘。他們穿著漢族的衣裳,卻顯得很不自在,其中一個穿得不習慣,大剌剌的把衣裳脫了,露出精壯的胸膛。
才來京城半個月,袁大鵬就已經快悶死了!
「海爺,咱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他抓抓腦袋,全身熱得直出汗,不由得想念起大漠上冷得刺骨的寒風。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看來更高大,他不動聲色,端起酒碗就口,健碩身軀披蓋著暗灰色斗篷,只有外露的那只臂膀,洩漏他強大的力量。
「等生意處理好了,就回去。」
在場的男人們,個個表情扭曲,全露出痛苦的神情。
「海爺,您是說,要等到跟錢家的人談過,確定這樁生意成不成,咱們才能回大漠去?」
海東青點頭。
「完蛋了,據說錢家那女人可不好說話呢!」
坐在角落,身穿青色儒服,還有幾分斯文模樣的楊嘯搖搖頭。他的父親,被眾人尊稱為楊叔,久居在京城,為海家處理商務,從沒出過差錯。哪裡知道,商場上的老將,這回竟會栽在一個小女人手上。
「豈止不好說話,她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上一樁生意,她就佔去了六分的利潤。」父親失職,老淚縱橫的引咎辭職,回關外去了,他這個作兒子的接下燙手山芋,自然格外留心錢家的動靜。
不只是他,海爺對錢家,似乎也很感興趣。
每年冬季的毛皮貨品,都由海爺指派屬下送來,但是今年卻有些反常,海爺擱下關外的生意,親自領了幾個兄弟來京城,就近勘查錢家的狀況。
這幾年來邊境無戰事,國境間交易頻繁,絲綢瓷器與香料,經由運輸,都能換取暴利。海爺早有打算,幾年的時間內,就收編了國境間的所有馬隊商行,運送商品出入邊疆,成了海家的獨門生意。
大漠南北都打點妥當,沒想到京城卻出了問題,跳出個商業手腕一流的錢金金,只是略顯手段,就佔去大部分的利潤。
海東青以食指輕敲桌面,沈吟半晌。
「商行的工程進行得如何?」
「正在趕工。」楊嘯回答。
「還要多久?」
「照目前進度看來,再幾日就可以整修完畢,到時候兄弟們都可以住進去,不必再借住在安西節度使的老宅子裡。」
裸著上半身的袁大鵬嘟嚷。「我寧可住在那裡,那兒沒窗戶,晚上夠涼快。」
楊嘯睨了他一眼,再度轉頭面對主位上的海東青。
「海爺,商行內的屋舍已經整理完畢,您就先住進去吧!」
「沒必要。」他淡淡的說道。
京城裡的商人,肯定已經發現,大漠南北的海家馬隊在城內辟了間商行,要是再讓他們知道,連海家的當家,也一併進了京城,那些商人肯定急著上門攀關係,看看能否撈些好處。
海東青擅長交易,卻懶得交際,應付客人的事,全交由楊嘯處理。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
春日樓外,起了一陣騷動。
幾個男人哀嚎著,三步一摔、五步一跌,抱著腦袋竄進春日樓,身上的衣裳質料雖好,卻破破爛爛,看來狼狽極了。
他們躲進桌底下瑟瑟發抖,眼睛全盯著門外,活像被什麼凶神惡煞追得無路可逃。
門外鈴聲亂響,市集上的人們,一聽見那聲音,立刻三步並作兩步的躲開,自動清出一條路子。
玄武道上,先是奔來十名白衣丫鬟,齊聚在春日樓前,個個束衣扎腿,看來都有幾分武功底子。帶頭的那位俏麗丫鬟,腰間束了綠穗兒,她睨了桌下的男人一眼,拿下肩上的弓,對空放了枝響音。
響箭破空,其聲嗚厲。
片刻之間,一匹雪白的駿馬撒蹄奔來,馬兒披著紅穗兒,馬上的女子修長纖細,穿了件紅狐獵裝,風姿綽約,馳騁玄武道上,活像一團火。
馬蹄聲在春日樓外停了,一張美艷的小臉出現在窗外,冰冷的聲音揚起,樓內樓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薛家的,一共六個,全給我留下,誰也不許走!」
桌底下那幾個人倒抽著涼氣,別說是走了,連爬都爬不動,只能縮在原處顫抖,只差沒尿褲子。
「啊,是錢家的三姑娘。」春日樓內有人議論紛紛,立刻就認出了那美麗女子的身份。
錢家的女人?
海東青略略挑起濃眉,視線往下掃去。
偌大京城之內,誰不曉得嚴、錢兩家的名號?
城東的嚴家,控管河運,掌握商業命脈,兼而行善積德,受眾人景仰,是富貴世家。
城西的錢家,則是暴發戶。
錢大富以一介商人,創出龐大的商業版圖,與嚴家各據城東城西。他那五位千金,各司其職,賺錢手腕高超,惹人津津樂道。
天下人都知道,這五位姑娘絕不是嗜錢如命,她們可是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哪兒有賺錢的機會,肯定就能見著錢家姊妹插手。
巍峨京城,湧來各路人馬,所有的男人,垂涎著錢家的萬貫家財;所有的男人,也垂涎著那五位嬌媚姑娘。而幾位姑娘裡,又以剽悍美艷的錢三姑娘,名聲最為響亮。
錢府的三姑娘,芳名珠珠,專做牡丹花的生意。
她花藝過人,技巧高妙,培植出不少新品種,由她手中賣出的,無論是花種、花苗,都讓豪門貴族們爭相搶購。
京城裡的人們,客氣一點的,稱她做牡丹仙子,要是不客氣一點的,就稱她為牡丹妖精。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男人們指的,可是錢家那朵牡丹吶!
偏偏,這朵牡丹生了一身刺,嫵媚卻剽悍,手上的鞭子更是絕不留情。她親自押運花種,多少盜匪都被她手上那根鞭子,抽打得體無完膚。
啪的一聲,一記響鞭,打進春日樓大門,捲住離門最近的那個人,將他往外拖拉。
「啊,來、來人啊!救命啊!」慘叫聲響徹雲霄。
先前逃竄進來的男人,一個又一個,接連被鞭子捲出去。長鞭揮轉時,力道強大,就聽到僻哩啪啦的碎裂聲,不只是那些男人倒楣,就連春日樓的雕花大門、古董桌椅,也全被劈成碎片。
「啊,錢三姑娘,您手下留情,小的還要做生意啊!」掌櫃的哀嚎著,痛哭失聲,只差沒對她磕頭求饒。
「急什麼?等三姑娘整治完了,少不得賠你的銀子。」腰纏綠穗兒的俏丫鬟伸手攔住,不讓他上前。「再說,三姑娘辦事,有你插嘴的分嗎?惹惱了她,說不定也賞你一頓鞭子。」
掌櫃就怕挨打,縮著肩膀後退,拿著抹布猛擦著冷汗。
清澈的鳳眼掃了過來,小手一揚,從駿馬啣環裡抽出一朵碩大華貴、在陽光下閃閃似絨的黑牡丹。
她信手一拋,將花扔進掌櫃的懷裡。
「這是我新養出來的*煙絨紫*,用清水好好供著,夠抵償你這些破桌爛椅了。」
掌櫃的見「花」眼開,哭臉立刻轉為笑臉,連連點頭,捧著那朵花,火速衝進屋裡,急著找清水養花。
尋常花匠養出的一盆好牡丹,價格是十戶中等人家一年的稅賦,而錢珠珠培植出的牡丹,光是一朵折枝牡丹的價錢,就能買下京城的一楝豪宅。等花季一到,爭看這朵新品牡丹的人,肯定要把春日樓擠得水洩不通。
樓內樓外人潮愈聚愈多,搶著來看熱鬧。掌櫃離場後,她轉過頭,再度睨向地上瑟瑟顫抖的六個大男人。
馬背上的錢珠珠,一身紅狐黑綢獵裝,華麗嬌媚。那張粉嫩嬌靨,也像綻放的春花般粉潤,至於那雙眼波流動的眸子,更是美得令人勾魂。
只是,她有多美麗,手裡的鞭子就有多凶狠。
八尺有餘的長鞭,夾帶強大勁道,狂風暴雨似的落下,那幾個薛家的人難以招架,更無力逃脫,只能抱著腦袋,咬著牙哼疼。
「這娘兒們好悍啊!」袁大鵬忍不住說道,從打娘胎出來,頭一次瞧見這麼漂亮、又這麼剽悍的女人。
「可不是嗎?像匹還沒上鞍的紅鬃烈馬似的。」
門外,長鞭呼呼作響。
她手上的鞭子,全往衣著最華麗的那個男人身上招呼去,沒有一鞭落空。
「住手、住手啊,你這個--」抱頭鼠竄的男人,不知想罵些什麼,立刻又被打得呼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