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作!」心知他為何這麼凝然正經地說這番話,哽咽的乾澀喉頭勉力的吞嚥著些余的口水,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怔忡地目送著他離去,傷感的眼眶在瞬間聚起紅潮,汪汪成湖。
心口好酸、好疼,焦灼發澀的眸子被滾滾熱淚熾燙著,細細地灸刺著她的眼。
她的錯,都是她的錯,無法嗔怪悠作的不甚信任,因為他的不確定是源自她的一再食言所造成的,那麼沉穩練達的一個男人哪……呵,傻悠作,難道他還不明白嗎?她早就跟自己立了誓,這輩子是非他不嫁,非他不嫁了。就算那份卦象的預言始終盤旋在心裡揮之不去,可是,她是嫁定了他。
非他不可呀!
悠作愛她,她也愛悠作,相愛的兩人原就應該相守至終、至老、至死、至天荒地老、至永生永世的呀。
她一定要嫁給悠作,一定、一定、一定,她要嫁給心愛至極的悠作,要……她要嫁給至愛的悠作……
沉沉靜靜的冷夜,萬物俱寂,几上的鐘面,體型瘦長的秒針走得疾速,一步一步地催著漫遊似的分針追趕慢如蝸牛的時針。看似平靜悄然的臥室裡,卻翻滾著慌茫紊亂的擾人暗波。
秦紜妹睡得很不安穩,像是被一圈圈看不見的魔繭給困縛住了,怎麼也掙不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雖未睜眼,意識卻像是朦朧恍惚地披了層薄霧,可是,隱隱約約卻自腦海中浮起一個透明不清的人影。
是誰?
誰在那裡靜望著她?
下意識的憋起了細碎凌散的熱燙氣息,她極力想瞧清那人的臉,卻發覺自己是在白費力氣,正歎著氣,就見那人忽地劃過薄薄茫霧朝她逼近,像邪惡嗜血的駭人惡魔、更似夜叉、又恍若是有著博愛精神的神明,雖飄移得緩慢,卻也是幽幽來到她眼前,手執張似熟非熟的紅色紙張,一臉同情地朝她揮動那張不起眼,卻教人心驚膽戰的紅色紙張。
那紅色紙張多眼熟呀,眼熟到一瞧到它,就忍不住就心驚膽戰,忍不住就打胸口泛起了恐懼。在她錯愕的盯視下,紅色的紙張緩緩飄揚,隨風搖擺、騰空,然後幻化成一副頎長的俊俏身影……
「悠作?!」側過臉,秦紜妹痛苦地低喊著。
「你要他死嗎?」一道聲響從黑暗中傳來。
「不!」她驚恐萬分地喊著。
「你愛他嗎?」
「我愛他,我當然愛他!」
「可是,你這麼做是在害他,是在謀害他的命啊。」
「我沒有,我愛他,我要他長命百歲,我只是想嫁他,只是想就這麼平平凡凡的跟他度過餘生的每一天罷了。」她哀求著說。
「不會有餘生的每一天。」
「為什麼?」她不死心地追問。
「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為什麼?為什麼呢?」
「因為,你會剋死他的,你忘了我的話了嗎?」陰陰緲緲的深沉嗓子在她耳邊浮蕩,忽遠忽近、忽清晰忽隱約,卻不啻像道疾閃的晴天霹靂,重重地擊碎了她心中最軟弱的那一層顧忌。
「你會剋夫,你會害死他的……」
「不!」
駭人的驚呼倏然拔揚,秦紜妹呼吸急切灼熱,但沒來得及醒來,兀自扭動的身軀不斷掙扎著,像是在極短的時間便沉陷在更焦躁不安的夢魘惡緒中。
「阿妹?阿妹?」
誰?是誰在叫她,是誰在叫……
「阿妹?」這回,聲音更大了一些,「你怎麼了?醒醒哪,是作惡夢嗎?」
阿妹,是誰這麼叫她?慌茫的神智逐漸滲進了冰冷的清晰,吃力地想睜開眼,但,徒勞無力。
「阿妹,你醒醒哪。」老邁的聲音更顯焦急。
終於,發慌的急促喚叫聲及無數個力道不輕的巴掌震醒了糾困在夢魘裡的她。
「媽?!」秦紜妹吃力地睜開眼問道。
「是呀,媽在這裡,你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叫得這麼恐怖?」秦媽媽心疼的摟著女兒的身子,赫然發現她竟全身都濕透了,「又作惡夢了?」
「我……我沒事。」她回得很無力。
是惡夢嗎?真是惡夢?可那夢境好真、好真,真實得讓她差點就傷心欲絕了。
夢中的悠作,白著臉、僵著身子、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的……人氣!
「怎麼悶聲不響的就哭了呢?是不是跟悠作吵嘴了?」秦媽媽關心地看著她問。
吵嘴?秦紜妹扁著嘴,用力地搖著頭。有時倒寧願悠作是那強橫蠻悍到極點的人,那麼,她就不會被深埋在心裡的魔魘及多年來的愧疚給一而再的折磨了。
不是吵嘴了那就是……唉,「阿妹,明……不,是今天,再過幾個小時你就要嫁人了,別再想著那些有的沒的。」後悔讓卜卦師替女兒卜了個卦,更後悔的是,竟還讓女兒就在旁邊親耳聽進這些結論。
雖然深知女兒的性子向來就死心眼,但卻沒料到,多年來何家那小伙子體貼入微的行徑竟沒能消褪女兒心中的憂慮。
「媽,我知道。」
「別想太多,有些事情是看人怎麼做,命運這種事不是一張紙就能論定的。」秦媽媽諄諄勸哄。
「嗯,我已經沒事了。」抬起酸疲的眼,她望著擔憂溢心的母親,再移視至杵在門邊,同樣有副憂忡神情的父親,她輕喟著,心中有愧、眼眶泛淚,「你們去睡吧。」
「還是讓你媽陪著你……」
「不必了啦,我真的已經沒事了,你們別擔心,快去睡吧。」擾得上了年紀的父母親半夜不能眠,又是她的過錯一樁。
「阿妹!」
「我要睡了。」作勢躺回床上,身子微打著輕懼的哆嗦,她下意識的拉攏披覆在身上的被單,「晚安。」
寂寥的眼怔然,聽著憂心忡忡的父母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隔壁房裡,怔茫的眼緩緩地凝望向窗外的一輪明月,心生膽怯地看著一點一滴復見初朗的白晝世界……
天,快要亮了!
第八章
靜靜地站在禮堂的門前,對著長達禮堂壇前的紅色地毯視而不見,神情木然的何悠作全副心神完完全全地沉甸至死寂。
氣憤?難堪?傷心?悲哀?還是該仰天大笑個幾聲,他何悠作又再一次的被新娘放鴿子了!
身一轉,才走幾步,秦家夫婦相偕蹣跚踱近他,臉上有著掩不住歉意的憔悴。
「我會沒事的。」不待他們開口,他先道。
是誰說習慣成自然?沒想到他何悠作竟會在自己的婚姻大事印驗了這句話。只不過,習慣真會成了自然嗎?可是,胸口的痛卻一次比一次更劇、更烈、更傷心。
「悠作,我們……對不起。」秦家夫婦遲疑的聲音蘊著濃濃的愧疚及心疼。
若不是三番兩次出了意外,悠作早就是他們的女婿了。讓為人父母沒得嫌、沒得挑、沒得數落的好女婿呀。
「秦伯伯,她呢?」心已傷盡,他沒有太多的精力去安撫同樣傷感的他們。
「還能在哪裡!」想也知道悠作口中的她是誰,「昨天晚上,她又作惡夢了。」
明知道是女兒三番兩次的出爾反爾重重地傷了人家,心中除了對悠作感到抱歉外,還有著對女兒的心疼。親眼看著飽受驚駭的女兒冷汗淋漓的自惡夢中清醒,這感覺也一樣難受。
同樣是有情人,悠作是被狠狠地傷了心,可阿妹的心裡也不好受呀!
「又是這個原因!」
「悠作!」
「什麼話都別說。」冷寂的打斷秦媽媽的輕歎,他凜著心神仰視天際。
聽到她又作惡夢了,他心憐又疼惜她的苦楚,但,這一刻,老天,有那麼幾秒的時間,他的胸口竟然浮起了淺淺的恨意。
恨她三番兩次的臨陣退縮,恨她完全漠視他對她的珍愛,恨她恐懼那份該死的卦象比對他的愛還要深。恨,真的是有了恨。從不知道除了始終堅持對紜妹的深愛外,他還會有這麼強烈的意識衝動,剎那間,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即使是得祭上強悍的蠻力,也要逼迫她完成她自己的允諾。
就算是搶婚,就算是逼嫁,只要能成功地讓她在老天爺及眾人的見識下真實的成為他的人、他的妻,就算是勝之不武,他也想冒險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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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循言找上她時,胸口曾經磐踞的念頭又竄出來騷動他的意志力。若不是蜷縮在屋角的那個瘦弱的身軀著實引人心疼不已,他差點就躍身上前,橫抱了她就轉身走人,去實現自己的計劃了。
「悠作?」哭得一片蒼白的臉蛋埋在並弓的膝蓋裡,聽見腳步聲響,她開口輕喚。
何悠作沒有吭氣,他不想。因為,心中仍蓄著濃濃的怨憤。
「對不起。」
對不起?他輕哼一聲,「你這是真心的嗎?」不想嘲諷的,但,他抑不住澎湃在胸口的衝動。
「我……我不知道自己……我真的不是……對不起、對不起!」千言萬語,只能化成聲聲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