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大兒子怨恨地掄著雙拳猛捶地板,薄忠霖夫妻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將另一件事情瞞在心裡,除了袂袂的身世外,連他們那項被小傲斬釘截鐵駁斥的計劃,她也知道了,唉!這下子就算打死他們,那件事,他們也絕說不出口。
第七章
兩年後
黑影罩頂,虹袂嘴裡咬著原子筆蓋,臉沒抬,兀自沉浸在自個兒的思緒裡。
「在想些什麼?」
「什麼都想。」微歪著腦袋,她思忖秒,「也什麼都不想。」說完,她在桌上攤開的紙上振筆疾書,她得快些將這段文章譯好,江小姐快下班了,不好意思拖了她的時間。
身旁的椅子被粗率地拉開,個子高挑的楊崇郁在她身旁坐下,挨靠著她,瞥了眼她正在寫的東西,鬼叫起來,「媽的,你又跟江叉叉拿這些鬼玩意來傷腦筋了?不早跟你說了,沒錢用就跟我說嘛,幹麼那麼累?譯一篇才幾個字。」
「賺錢兼複習英文,一舉兩得。」她的聲音很淺。
「還一舉兩得哩,遲早累死你。」
「我還好。」
「還好,嘖,就你這種人最白癡了,告訴你,江叉叉鐵暗中有扣你翻譯費。」
「嗯。」
阿郁口中的江叉叉是這裡的資深管理員,平常老愛擺些架子,也愛貪點小便宜,偶爾會吻毛求疵了些,嚴格說來待人是刻薄了些,阿郁她們都不怎麼喜歡她,明裡暗裡她的眼光都摻了不屑與憎惡,虹袂倒不這麼想。因為退一步想想,人性的弱點江小姐也才俱備了其中幾點,應該為不算是大惡人一個吧!
也不知道江小姐是打哪兒探知她的英文底子還不錯,幾個月前,江小姐悄悄湊近她,私下詢問她有沒有興趣兼個職,幫某個出版社翻譯一些文章,她答應了。
「嗯什麼嗯,我在說的是你的權益耶,你還給我擺出那副雲淡風清的嘴臉,氣死人就有,我最討厭你這樣子了啦,人家佔你便宜也不吭不氣,真搞不懂你,幹麼老將便宜送給別人呀!」楊崇郁忿忿不平的道,尤其她最不滿的是,那個顧人怨的江叉叉佔小袂的便宜還佔得理直氣壯!「哼,自虐狂。」
虹袂只聳聳肩,沒於是接話,她忙著手中的工作,也實在是懶得附和阿郁的埋怨。
「你不愛聽,我也懶得理你。」白眼一翻,鳴金收兵,楊崇郁也不想再浪費唇舌嘀咕她了,「阿嬌她們那幾個人呢?」
漫不經心的以頷點了點寢室的方向以示回答,微一思忖,虹袂慎重地將文章結尾,迅速重新視一遍。
「寫完了?」
「唔。」
楊崇郁遲疑了幾秒,「喂,你的假釋通知不是下來了嗎?」
「嗯,」
「你通知你家裡人沒?」
「沒。」
「媽的,你還真絕情。」頓了頓,楊崇郁又道:「那豈不是下個月你就可以出去了?」說真格的,提早一個月跟小袂分開,她好捨不得。
「嗯。」
窩在虹袂身邊幾分鐘下來,不管問什麼,虹袂全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輕忽模樣,而且還蛾眉微顰,很明顯地只撥了一半不到的心思來回答楊崇郁的問題,若是別人,早就教她給大卸八塊,丟到水溝喂臭老鼠去了,可是,對於虹袂的漫不經心,她壓根就不以為意,誰教對方是小袂,她這輩子惟一重視的女人呢?
「出去以後有什麼計劃?再繼續唸書?」
「呃……」將攤在桌上的紙張攏齊,虹袂抿著唇瓣半晌,「還不一定。」
「還猶豫,怎麼,你捨不得這裡呀?」
「是有一點。」察覺到楊崇郁的驚訝,瞥了她一眼,虹袂的唇畔浮起少淺的譏諷,「很意外?」
「廢話嘛,這地方是給人待的嗎?去,爛人一大堆又不自由,在裡頭,誰不是死盼活盼,巴望著重見在日的這一天早早到來,只有你這種怪胎,待在裡頭像是待自兒家一樣,硬是逍遙自在的教人看了就火大。」
唇片微咧,虹袂朝她淡然一笑,「托你的福。」這是實話。
起初,仍舊是恍惚過日,只不過心底多了份無法拭去的濃濃酸楚,但太過獨善其身的冷然作風惹惱一些人,漸漸地,一些挑釁行徑開始出現在她的生活週遭,身上也由不起眼的小傷口變成差點致命的大傷疤,大概是天性就是有幾根傲骨在硬撐著她,她們的逼人太甚沒能讓她崩潰,但卻讓她更陷入沉默的自我世界,對於身邊的一切,她開始習慣了逆來順受。
原以為好運會隨著爸爸親口證實了她身世那在,便被老天爺收了回去,怎料得到到,筣竟善良的將阿郁帶到她生命中,冗長的六百多個日子,若不是行事強悍的阿郁處處維護,這一、兩年來,她的生活絕不好挨。
阿郁睡她隔壁寢室,早她一年入獄,兩人雖年紀相仿,但言行舉止卻完全迥異地同齡的她,對阿郁而言,監視就像是阿郁第二個家,這次被抓回籠的原因是持械與人鬥毆,當警察趕到時,對方只剩下一口氣,但阿郁的父母相當會賺錢,替阿郁請了幾個厲害的律師,雖然是累犯,刑期倒也不長。
「說真的,你不想回家?」
家?身子微僵,虹袂將手緩緩地放在紙張上,眸中儘是深沉的黯然,心中一片悵然,兩年了,沒想到再怎麼艱辛難挨,日子仍飛逝得教人心驚膽戰。
在知道薄傲的心意時,便已下定決心要將曾在薄家的一切給抹拭得一乾二淨,好難、好痛苦地決心,誰捨得摒棄那麼甜蜜的幸福的家庭溫暖?可是,捫心自問,自有記憶起,比起薄家的三兄妹,她的問題向來最雜也最多,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然後,她又出了這種事情,她對不起他們。
夠了,為了不是親生的她,即使是舊情人的女兒,爸爸他們作得已經夠多了,如今又讓她知悉他們的想法、薄傲的排拆……夠了,已經太夠了,她實在不想擾亂他們的生活。這麼久了,他們也該早已習慣沒有她在一旁吵鬧的日子了吧,悄悄自他們生活中撤離,或許是件對彼此都堪稱為最理想的結局。
端詳虹袂片刻,楊崇郁再問「小袂,你真不想回家?」每觸及這話題,她向來大刺刺的語氣都會變得小心翼翼,從不知道自己竟也會有這麼在乎一個人的時侯。
沉默、安靜、不怎麼搭理別人的挑釁,說實在的,這甫入獄的菜鳥身上有份她無法形容的特質,總教她不由自主的就是會留心起小袂來,但即使是對小袂起了興趣,她並不急著將小袂納入自己的身邊,她還在觀察小袂。
直到那天,阿胖那票欺善怕惡的痞子把小袂剝得精光,逼以浴室一角,動手動腳兼口頭譏諷,她正巧經過那兒,瞧見這一幕,當下,眉峰豎起了重重的憤慨,雖然跟阿胖她們一直是秉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也心知肚明其實她們挺忌諱她,但她向來不愛招惹事端,人不犯、我不犯人,這是她向來所堅持的不二法則。
但那天,阿胖她們動了小袂,也算是間接犯了她的忌諱,惱了性子,她衝了進去,陰冷地撂下句狠話替小袂解圍,將始終靜默的小袂給拉了出來。
自始至終,小袂一直沒有開口吭半聲,甚至在被阿胖她們羞辱時,也只是瞪著她們,面無表情,彷彿被欺負的人不是她。
待將小袂扯到廊下,她卻眼尖的瞥見默然無語的小袂,眼底有份教人心疼的無奈與淡淡的陰鷙。
斷斷續續地,她自別處聽到了些關地小袂的八卦傳言,也曾經幾次,她偷瞥見小袂眼角有著淡淡的透明水跡,問小袂什麼,小袂全都一言蔽之,但她依舊知道被小袂迅速遮掩的秘密。
有一次,小袂手腳慢了半秒,被她掃視到那張照片,及上頭的幾個小人頭,是小袂的全家福照片吧!
其實,她清楚得很,小袂很想念人,但無法理解的是,既然想念他們,為何在探訪日時,又總是拒不見面?是因為那個偶爾會來探訪,但永遠都被拒絕會面的男人?究竟他是誰?
「想。」有誰會不想回家?「我好想回家。」第一次,虹袂向他人承認心中的渴望,「可是,我不能回去。」
「為什麼?」
一如以往,虹袂只是搖搖頭,該是洋溢青春活力的年輕臉龐,卻有著無奈與滄涼。
「那、那個男人呢?你也不想再見他?」
「不想。」虹袂沒有裝聽不懂。
「他是誰?」楊崇郁一直很好奇,問她,她總不說,但反正加減問問,又沒什麼損失,只浪費口水罷了,而口水,自己體內有的是。
「那男人?」今兒個,虹袂一反常態地大方起來,「他是我大哥。」
「你大哥?」楊崇郁吃驚地瞪大了眼,「是你大哥?」若沒記錯,曾聽過江叉叉那幾個三姑六婆對男人的傳頌與垂涎哩,不是條件好得教人眼紅,絕不會教漢叉叉她們掛在口中不放,「你大哥跟你很要好?」世上竟有對妹妹好到這種程度的大哥!她一度還以為那男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