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他本察覺她不在家,甚至連涼子也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他不安又心焦,愈等心愈急躁。
隔了那麼許久所發生的事,仍彷彿歷歷在目,感情尚未得到再一步的確定,他怕,怕她心中仍揣著哀戚與怨恨地偷偷離開這裡、離開他。
「是你呀。」
「當然是我,要不然你以為是誰?」沒好氣地哼了聲,終於等到她現身了,他的神情稍稍好轉,「一個上午沒見你,你上哪兒去了?」不是想查勤,可是……該死,他就是想查勤。
「出去走走罷了。」小笠原閣心情沉重地說。
「為什麼不跟我說?我可以帶你到處逛逛的呀。」他有車、有人、有時間,還都是免費提供的耶。
「不,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小閣心裡有問題。凝望著她,公敬不自覺地擰起了兩道濃眉,萬分篤定的在心裡下了結論。跟他回來往了這麼久,從不曾聽她嚷著說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更遑論是想靜一靜了。
這棟宅院不夠大?不夠清幽?不夠她暫時隱藏自己?更何況,小文那傢伙不在這裡窮攪和,有什麼天殺的大事得需要她跨出大門,跑到他所不知道的某個角落去閒晃一遭,靜一靜?
「小閣,出了什麼事?」心中一旦有了疑問,他通常都會追根究底問出原因。
「你怎麼會這麼問呢?」小笠原閣有些許的不安。公敬不會是已經察覺她今天的去處了吧?!
「因為你很不對勁。」他也不遮掩心中的憂慮,「說,究竟是怎麼了?」
「沒,又沒什麼事情,你別杞人憂天了啦。」嘴裡說得輕鬆,但眼底、眉稍,儘是卡著沉甸甸的煩慮。
右耳已經持續了好幾天的耳鳴現象,聽力也開始減弱,練琴時,倍感艱辛,若非症兆明顯得不容她忽視,她今兒個一早也不會瞞著大家偷偷地上市區找了間醫院檢查,而檢驗結果及醫生的證實了她的擔心不是平白而來。這些,她不知道該不該跟公敬提及,更不知道該如何啟口說出真相。
說因為他的失控行為,她的耳膜受到強大的外力撞擊,將耳膜給震破了?說因為他的失控行為,她或許得承受右耳將失去聽力的後果!不,她無法這麼殘忍地將真相說出口,那件事已經讓公敬夠自責了,她不希望再讓他知曉事實而導致他產生一些莫名其妙且自攬責任的想法。
「是我杞人憂天嗎?」他根本不信,她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欲蓋彌彰嘛。她愈輕描淡寫,他愈是憂心忡忡。
「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啦。」
「小閣……」
「對不起,公敬,我們晚點再聊好嗎?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想先回房間休息。」倏地打斷他的話,她歉然地對他勉強一笑,不讓他有再多言的機會,靜默地繞過他身邊,逕自往房間走去。
此刻,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沒有太多精力周旋在公敬的質問之中,她得好好地想想自己的狀況,好好地想想醫師的建議,還有,若手術結果不如想像般成功,往後的生涯該如何重新舉步。
「小閣?」
小笠原閣沒有回應他遲疑的低喚,微搖著頭,俯下首,黯然著情緒踱回那可以供給她獨自思索的小空間。
想一把攫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來身前,想大聲斥責她這種教人深感不安的沉默行徑,想徹徹底底地將她心事重重的原因問個仔細,但,石黑公敬什麼都沒做,注視著她消失在廊尾,忿忿的一揚首,不假思索地衝向車庫,上了車,死命地急踩油門,驅策著車子如箭般飛騰而出。
當在房裡沉忖的小笠原閣聽到猛烈的加油及引擎聲,頓然清澄了神智,心焦急切地衝向院子時,只瞧見自揚長而去的車底排氣管所釋出的縷縷白煙。
她又惹他生氣了!
☆ ☆ ☆
車子才飄出大門沒多久,石黑公敬突然狠狠地踩住剎車,將車子停在路邊。
他忘了自己在心裡答應小閣的允諾——愈是氣憤,愈不能飆車。但,他恨恨的一拳擊向方向盤,眼裡儘是陰鷙駭人的烈芒。
這幾天,小閣相當的不對勁,她有事,而且蓄意在瞄著他,尤其是剛剛,他更確定這一點。
氣、惱、怨、恨!百般滋味一古腦的全衝上了胸口,悶悶地壓著他的壞情緒。
為什麼?小閣心裡有著苦悶,但她卻不肯對他說?向他求援引他氣、他惱、他怨、他恨的就是這一點。
重新啟動車子,這回,儘管心情糟透,但仍將車速控制在標準時速裡。方才飄馳的那幾秒,已算是破了自己的允諾,他不能一犯再犯。馳駛在路上,腦海中的疑惑一波波的襲上全身。
究竟,小閣的心事為何?
☆ ☆ ☆
才慢慢地踱出診間,涼子瞧了眼手中的取藥單,甫抬眼,就教另一道斯文低沉的聲音喚住。
「本田太太?」
停下步子,她側身望去,「宮澤醫師?」微弓身,她微瞇著眼笑,「你好。」
「你好。」年輕有為的醫師也相當得體的彎身回禮,「很抱歉,竟然這麼冒昧的叫住你。
「哪裡、哪裡。」她仍是笑瞇著眼,「宮澤醫師有什麼事?」她是區裡這家小醫院的老病號,小至發燒感冒,大至開刀生產,全都是光顧這家醫院,不但醫師護士都認識,連院長見了她與義一都會親切有禮的寒暄一番。
其實這也難怪,因為院長是石黑家的遠房親戚,偶爾拜訪石黑家都會碰上面,不熟才怪。
「請問,是不是有位小笠原小姐最近在府上做客?」
「小笠原小姐?」他指的是小閣嗎?
「嗯,小笠原閣小姐。」說到她的名字,年輕醫師臉上儘是靦腆的淺笑,「她是府上的客人嗎?」
「是呀。」淡淡地點了點頭,涼子仍是笑著,但眼底已浮起了若有所思的保留。
瞧宮澤醫師的神態,似乎是對閣小姐頗有好感。宮澤醫師是這所醫院的耳科主任,而據她所知,閣小姐也不太常獨自出門逛街,那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最近情形怎麼樣?沒再惡化吧?」
閣小姐的情形?惡化?宮澤醫師的意思是……「還算是不錯呀。」她謹慎擇了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其實她也不必太擔心,只要動手術,聽力應該可以恢復個七八成,這我倒是有把握。」
動手術?恢復聽力?涼子大驚失色,「宮澤醫師,她的情形很嚴重嗎?」
「嚴重倒還不至於,不過,耳膜受到這麼巨大的撞擊,多少是一定會有影響的,尤其她學的又音樂方面……」終於,他接觸到涼子眼底的驀然驚駭,心猛一抽緊,「該不會本田太太,你們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慘了!
「現在已經知道了。」望著後悔多言的宮澤醫師,涼子的面容愈來愈陰沉凝重。
閣小姐不過才住了幾個月,竟然就受了傷,還嚴重影響到聽力,這加害者,連猜都不必猜,百分之百一定是小少爺犯的案子,而他們全都不知道,任由她一個女孩子暗自憂傷著病情!
向來很少發怒的涼子握起了拳頭,想重重地修理石黑公敬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孩子,狠想揍得他三天三夜無法座椅子。
三番兩次地勸他少對人動粗,別成天都一副黑社會的粗莽相,他卻拿她的話當是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上回傷了小文,因為他悔意極深,小文也不跟他多計較;而這回他竟然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傷了閣小姐?老天爺,這還得了嗎?萬一即使是動了手術,閣小姐的聽力仍無法恢復的話,那她學了那麼多年的大提琴及鋼琴……她的未來呢?涼子不敢再往下想去了,畢竟,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海倫凱勒的毅力與勇氣。
天哪,這是什麼孽呀!
☆ ☆ ☆
石黑公敬已經氣她一個晚上了,他沒再追問她的心事重重,卻也像是對她失去了興趣,不愛搭理她,她覺得很不習慣,也有點傷心。
像現在,他又想悶聲不吭地出門了。
「公敬,你要上哪兒。」
嘴皮子動了動,隔了幾杪,他才有些勉強地說:「果園。」
「那……」想要跟著去的要求再見到他的面無表情後,不自禁地吞回肚子裡。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孩子氣又兼帶了些示好的意味,她將手中的甜筒遞給他,「這個甜筒分你吃。」她愛吃甜食,而他總愛在她吃了幾口後,便一臉賊意湊上前來搶食。
可看這情形,拗起性子來的他今天鐵定是不會主動搶食。
「我不想吃。」
「可是……」她支吾。
聽到她又開始吞吞吐吐,他不耐又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帶著微忿的搶過她手中的甜筒,用力的踩著步子走了。
以為她沒看見,臨出門,他將搶到手的甜筒扔到門邊的大垃圾筒裡。
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待他消失在路口,小笠原閣走近垃圾筒,悵然的望著那支慘遭遺棄的甜筒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