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偌大的空間,觸目所及儘是書籍,一排排的書架貼緊著牆壁,輕輕嗅聞,鼻息間都是紙張的味道。
書房的角落傳來一道蒼勁肅穆的男聲。
「把他給我帶回來。」
由背後望過去,發聲的老者背脊挺得筆直,儘管他的年歲已高,頭髮斑白,但那語調中的威嚴仍令人畏懼。
在場的另一個男人機械化地回答:「是。」
「他逃得夠久了。」老人沉著聲說。
久到他都快忘掉自己還有一個孫子,也許是優秀的雙胞胎哥哥,使他下意識地想起遺忘那個忤逆他的孫子。
「他該收斂一下,是不是?」
「是。」男人沒有遲疑,立刻回答。
「那就不要讓我失望,帶回成果給我看。」
「是的,爺爺。」那張剛毅的臉龐露出達成命令的決心。
第一章
痛、痛、痛……她的頭好痛喔。
「啊!痛……」方勝男嘗到宿醉遺留的苦果,彷彿有人用斧頭拚命想鑿開她的腦袋。
她按著疼痛欲裂的頭,坐起身走到房門外,準備找出放在客廳櫃子裡的醫藥箱,搜搜看還有沒有雲平為她準備的止疼藥。
她半瞇著眼,揉了揉一頭紊亂的及腰鬈發,拖著腳步在屋裡碰碰撞撞,卻不期然地踢到一個溫熱的物體,險些跌倒。
不過,她沒有停下來觀看,重重地踩過去。
等到吃了止疼藥,藥效發作解緩疼痛後,才憶起剛剛踢到的障礙物。
她走到客廳,低頭看著地上的物體,尖銳地叫著:「起床啦!」然後用雪白細嫩的玉足,恩賜地踩在男人俊美無儔的臉上,不停地「按摩」。
躺在光滑木質地板上的棕髮美男,閉著眼捉住那隻腳,親吻她光滑的腳背,滿足地呻吟道:「嗯,雲,我好愛你喔。」
方勝男聽了不客氣地使勁踹那張令少女心醉的俊臉,嘴裡沒好氣地罵著:「雲你個頭,我是你老婆。」
凱文迷迷糊糊地點頭,摟抱住她的小腿肚,喃喃地說:「嗯,老婆,我也愛你。」
這個無節操的色狼!
暗罵一聲,她使出撒手鑭,對門口大喊:「咦?雲平,你來啦!」
賴在地上的男人一聽到愛人的名字,馬上飛快地跳起身:「雲平在哪裡?雲平在哪裡?」
她冷笑連連,涼涼地道:「雲平拋棄你這個花心大佬,另尋新歡了。」
凱文痛苦地抱頭呻吟:「不可能、不可能,雲平不可能這麼對我。」
方勝男見他清醒,不搭理地走進廚房泡咖啡提神。
凱文腳步蹣跚地追進來:「雲平真的還是不願意原諒我?!」
「你自己不會去問他?」她攪動香醇的咖啡,斜眼地睇著他。
凱文懊惱地抓抓頭,一邊伸手跟方勝男討咖啡喝:「他肯見我,我就不用借酒澆愁了。」
方勝男受不了地倒了一杯給他,嘴裡斥罵:「活該啦!」
「又不是我自願的。」
「是喔,是女模特兒自動獻吻,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方勝男輕啜一口濃醇的咖啡,表情十分的不屑。
她掛名丈夫凱文的同性愛人云平,日前去參加凱文的時裝發表會,後來的慶功宴上突然蹦出一個想藉機出名的女模特兒,對著凱文的臉就是熱情地一吻。
雖然凱文可以說是無辜受害者,而且事後已經表明永不錄用該位模特兒,但是他的態度輕浮,毫無警覺心,才會讓人有機可乘。
身為他的老婆她可以不計較,反正兩人只是朋友,但是他的親密愛人云平可就受不了了。
愛人當著眾人的面跟人熱吻,自己卻是搬不上檯面的「情婦」,這教他情何以堪?
所以這次她完全站在雲平那一邊,要抗議他們男性的花心行為。
「拜託、拜託,請為我在他面前美言幾句。」他巴在她身邊求情。
方勝男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伸出纖纖玉手討賞,擺明想趁火打劫:「條件先開出來再談也不遲。」
「好,這次發表的衣服只要你中意,它就是你的了。」
她挑眉地嘲諷道:「真豪爽,我以為身為你的老婆,我早就無條件享有這些權利。」這些東西哪夠她塞牙縫,「本小姐不稀罕。」即使他是享譽國內外的新銳設計師,時裝界的當紅炸子雞,在她眼裡根本一文不值。
「那你想怎麼樣?」
方勝男不客氣地開始扳手指:「第一,下次你們去旅行,請讓我跟,別把服裝公司全丟給我一人。第二,我要求降職,我想多點休息時間,你們小兩口每次一鬧彆扭,你就什麼東西都不管。」
說來都是她在五年前聖誕節的時候瞎了眼,才會在徹夜狂歡的Party上認識中美混血的凱文。
當時他剛到海島,外表給人的感覺十分正經莊重,誰知才過沒多久,他桀驁不馴的浪子本質就表露無遺。
而她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溫柔婉約和她根本沾不上邊。
她最常自嘲地道:「假如我生長在古代,一定會被拉去浸豬籠,或者被安上『蕩女』、『淫婦』這類的罪名。」她常常一時興起,三更半夜呼朋引伴,夜夜笙歌,所以她和凱文十分合得來。
唉!敗就敗在這合得來。
他們與一些豬朋狗友聚會,竟然在酒酣耳熟之際,和眾人打賭他們好到隨時都可以結婚。
等他們清醒後,桌上就擺著熱騰騰、且已蓋章的結婚證書。
後來他忙著開服裝公司,她順理成章地幫他打理,這一忙就忙忘了,久而久之她就習慣員工、客戶喚她「老闆娘」,兩人也懶得去辦離婚,皮皮的就這麼一直拖下去。
其實她早知道凱文是同性戀者,所以才那麼放心,連雲平都是她幫他追上手的,由此可見他們的友情確實「偉大」。
不過這男人見色忘友,常常跟雲平結伴去旅行,丟她一個人管理服裝公司,害她被迫得坐在位子上乖乖地處理他丟下來的攤子,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天性懶散,最討厭被綁在位子上工作,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朝九晚五的工作不適合她,所以沒遇上凱文這位損友之前,她是在一家PUB做兼職人員。
反正她又不愁吃穿,何必汲汲營營於孔方兄上?
所以她三申五令,要求凱文一定要帶她一起出去玩,她才肯幫他美言幾句,否則這對情侶再冷戰幾天吧。
凱文真的無計可施,才會上門求救。
沒辦法,雲平對勝男的話言聽計從。當初是她從街上把逃家的雲平撿回家,梳洗一番後煥然一新,將翩翩美少年送到他公司當業餘模特兒。
這等於是把無辜小羔羊送到他這隻大野狼旁邊,他當然不客氣把他吞了,吞嚥的過程還要靠勝男。之後他苦口婆心地慰留他,解釋他和勝男之間是絕無摻雜男女之愛,才讓雲平死心塌地跟在他身邊。
後來兩人談戀愛,若有誤會都要靠勝男去調解。
「Please。」凱文雙手交握,對她做出虔誠的禱告樣,蔚藍的眼裡還噁心地浮現淚光。
真讓她看不下去。她受不了地道:「對不起喔,我還要吃早餐,別讓我吐好不好?」
「沒拒絕就是答應囉,那麼能不能請你打電話到隔壁我家,以吃早餐的名義,邀請雲平過來啊?」凱文跟雲平這對愛侶住在方勝男隔壁。
「你沒鑰匙啊?」她白了他一眼。
「他從裡面鎖上了嘛,而我有你這邊的鑰匙。」
「所以你就自動開門,倒臥在我家的玄關。」
他耙了耙頭髮:「嘿嘿,其實我想爬上沙發,但是力不從心,只好在地上委曲求全,沒關係,我這人很好商量,我不會介意的。」
方勝男瞪著他:「簡直是得寸進尺。」
「哎呀,拜託啦,我的好老婆,快做營養早餐,我怕雲平餓肚子。」就見一個大男人佯裝無辜地撒嬌。
方勝男堵他一句:「下禮拜我就可以解脫,甩掉你這麻煩精了。」
她決定跟凱文離婚,讓他跟雲平這對愛侶真正無羈絆。
「至少現在還是,只要我還是你老公,我就要好好地利用我的身份,你就要幫我的忙。」他理直氣壯地表示,「況且中國女人不是有三從,從父、從夫、從子?」
她喝著咖啡,閒閒地丟了一句:「你又不是中國人。」
「嘿,我雖是美國籍,但是我媽可是海島人喔。」
「瞧你一副驕傲的樣子。」
「好啦,頂多我放你一天假。」夠慷慨了吧。
她搖頭:「三天。」
他挺直身子,試圖用高大的身軀使她屈服:「兩天,你想讓公司唱空城計啊?」
方勝男仍舊緩緩搖頭,不為所動:「那就算了,我回去睡回籠覺,反正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
「等等。」他沒轍地屈服了,「三天就三天,你這沒良心的老闆娘,公司那麼忙,更別說我還付你六位數的薪水。」
方勝男毫不留戀地攤手:「儘管開除我吧,我還會萬分感謝,恰好我可以去紐約看畫展。」
凱文一不小心就自掘墳墓,他差點就忘了方勝男畢生最大的志願,就是當個無所事事的米蟲,醉生夢死在酒池肉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