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要趕你走,你別哭呀。」迎春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夫人哪找來那麼愛哭的小丫鬟,竟然懂得用眼淚來制她。
「娘病重過世,為籌錢替娘風光下葬,雙兒賣掉唯一的房舍,蒙夫人好心收留雙兒,要是小姐你不要雙兒了,雙兒真不知該去哪……」雙兒哭的雙肩顫抖,抽抽噎噎的讓人聽了鼻酸。
迎春起身,不覺莞爾,「好好,隨便你要叫什麼。」想到雙兒同她無父無母的身世,她就不忍。
猛抽鼻息,淚眼一收,雙兒話鋒一轉,又變成一個超級管家婆,「這大太陽的,鋤草翻土的工作自有園丁在做,你別動活,要不就吩咐雙兒來做,否則累壞了身子,等會夫人又會念奴婢。」
「雙兒,我身子沒有那麼嬌貴柔弱。」迎春不覺莞爾,真佩服雙兒眼淚收放自如!「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像我的孩子,以前都是我親自一手照料,沒道理現在要找別人幫忙。」
「還說呢!瞧你衣服都弄髒了,哪有人家小姐像你一樣弄得全身都是泥巴。」雙兒嘮叨的蹲下身替她拍灰塵。
「沒關係,衣服弄髒洗乾淨就好了。」迎春自若的輕拍掉衣服上塵土,整理了下衣裳後,環顧這欣欣向榮的藥圃。
她原本打算依花草為伴,無慾無求的伺候小姐在尚書府過完這一生,嫁人是她這輩子從沒想過的事。像她這樣二十有二應該算是老姑娘了,沒想到還會走上嫁人這一遭,不管如何,既然是自己選擇代嫁,她就會盡力把代嫁新娘的角色扮演好。
「哎呀,糟了,我差點忘了正事,小姐,夫人叫我找你過去。」雙兒霍地站起,敲了下自己頭。
迎春不疾不徐的應聲,「噢。」大概猜的出夫人要找她做什麼,不外乎是定製衣裳,試戴那些珍珠瑪瑙首飾,珍珠鑽戒項鏈耳環。
「小姐,別噢了,快點,可不能讓夫人久等。」雙兒一古腦兒的拉起動作遲緩溫吞的迎春。
「什麼事那麼急?等等,我的鏟子還有刀剪沒有收……」迎春回望著躺在地上的鏟子刀剪,欲回身去拾。
「那個不會有人拿啦。」急性子的雙兒使勁拖住她。
「好好,不撿了,雙兒,你別拉呀,我會自己走。」迎春溫軟的道。
「啊,對不起,小姐,雙兒冒犯了。」雙兒驚叫一聲,總算意識到身份尊卑的規矩,慌張的放手。
雙兒突然鬆開,迎春身體失去平衡,腳下一個踉蹌,往後跌坐在地,手不小心壓到刀剪口,就這麼硬生生扎刺進掌心邊緣。
迎春感受到劇痛,眉也沒皺一下,反倒是雙兒嚇壞的大叫。「小姐,對不起,你要不要緊?都怪奴婢冒冒失失害小姐跌倒,有沒有摔痛?都是奴婢不好。」驚慌的趕緊上前攙扶。
「我沒事。」迎春用一隻手撐坐起身後微笑安撫她,以袖掩去傷口,不讓雙兒多操心,卻忘了收藏起地上的銀剪。
銀剪上那刺目的紅艷血漬落人雙兒眼底,她駭然變色,直覺拉起迎春的手,大叫,「啊——小姐你流血了。」抬起迎春被刀剪刺傷的手掌,掌心虎口處有一個戳傷,殷紅的血漬順著手腕淌下。
她的粗魯讓迎春眉頭輕顰了下,旋即舒展,「我知道。」傷口被她這蠻力拉扯恐怕裂痕更開了。
雙兒抽氣的哽咽,「小姐,你流好多血,都是雙兒不好。」眼淚如湧泉流不停,悲淒活像哭喪。
「我還沒死,你別哭。」迎春輕抽回手,掏出懷中手絹,嘴咬住手絹一角,用受傷的手抓住另一角,然後輕易的包紮起傷口,「你看,這樣就沒流血了。」等會再回房裡清理上藥免得感染髒物。
「小姐,那傷口好深,還是讓雙兒去請大夫。」雙兒哽咽,淚如雨下,望著白絹被血滲透,擔憂的眉頭始終舒展不開。
迎春用沒受傷的手拉住她,「我自己就是大夫,你放心,這點小傷沒有什麼大礙,你不是說夫人找我,還不快帶我去。」
「可是你的傷,嗚嗚,都是奴婢害的……」雙兒自責的哭著,眼淚滾滾滑落臉頰,拚命的用袖抹著。
看著雙兒哭得兩個眼睛腫成核桃,真不知道她那麼多眼淚是哪裡來的,從剛剛到現在比梅雨還豐沛。迎春長歎口氣。
「相信我,我沒事。」要不要她立誓啊?
※ ※ ※ ※
新婚大喜之前見血果真不是好事。
這一小小的傷口被急驚風的雙兒渲染變成傷重臥病,連帶著婚禮延期至端午,而每天一鍋鍋的補品像不用錢的送過府。
一個小小的扎傷,她已經被雙兒以眼淚攻勢悶在房裡三日,她若再待下去,沒病也會被逼出病。
所以當夫人說懿貴妃舉辦春宴邀她同行時,她二話不說的欣然同意。一方面也是天天黏著她的如意正對爹送她及笄生日禮物的牡馬染上了癮,難得對她沒有緊迫盯人。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宮。雖說她不太喜歡宮中那些繁文縟節,不過,能出去透氣總比被關在房裡聽雙兒一天三餐哭的好。
在八人大轎伺候下,她踏人巍峨的深宮內苑。
高聳的宮門戒備森嚴,若非有懿貴妃派人來迎,就算是杜寒雲也只能望門興歎,她大概無法進入這遙不可及的皇城。
她們一行被安排到東苑兩層樓的春閣休憩。
杜寒雲也諳悉迎春不愛熱鬧的性子。「迎春,你留在這,我去跟宮裡那些官夫人打聲招呼。」
迎春點了點頭,「夫人慢走。」
「還叫夫人,該改口了。」杜寒雲促狹的道。
迎春臉微紅,無措的低下頭,舌頭打結,「呃……夫……」那個娘字怎麼也跨不出喉嚨。
「算了,不用太勉強自己,等你哪天想叫再說,我去去就回。」杜寒雲搖搖頭,率領丫鬟離去,屋內就剩她和雙兒。
迎春推開窗子,深呼吸了口氣。
「小姐,危險,這是二樓,別太靠近窗子,萬一出了差池,雙兒怎麼向夫人交代。」雙兒嚴肅的制止的擋在她身前。
迎春啞然,「好好,我站在這邊,不靠近窗口就是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最佳寫照。
不過,她仍忍不住俯眺四下一片青蔥蒼鬱,傳聞禁苑裡種了許多稀有珍貴的奇花異草,不乏靈藥,有些還是西域進貢的稀有植物,民間不一定有,不趁這機會見識一下太可惜了。
迎春一個大轉身,快步的推門出去。
「等等,小姐,你要去哪?」雙兒倉皇的追上。
「雙兒,我這附近走走,你在這等夫人。」
「可是,夫人交代我一定要跟著你。」
下了台階底,迎春回眸一笑。「雙兒,我不會走遠,如果你也跟著我離開,萬一夫人回來見不到人豈不擔心。」
雙兒遲疑的想了下,小姐的話似乎也沒錯。
「你放心,這裡是皇宮禁苑,到處都是御林軍和禁衛軍,警備森嚴,我會小心,不會亂跑。」
「小姐,只是去外頭逛一下就要回來喔。」雙兒眼看無法阻止小姐想往外跑的心,只好叮嚀著。
迎春忍不住要歎氣。「我知道。」
「小姐,你要快點回來,不可以讓雙兒等太久。」
「我會的。」
「小姐,你要小心。」
「是。」迎春哭笑不得,總算可以自由呼吸了!
※ ※ ※ ※
甫步出春閣,迎春的目光被禁苑裡美不勝收的庭園造景吸引,參天古木高聳人云霄,假山飛瀑栩栩如生,還有大片蓮池,甚至還有溫泉……
她漫步在遼闊的禁苑裡,無意間發現了石林後蒸騰的熱氣裊裊,她沒多想的翻過石林。
蹲在池畔,她輕撥著溫熱的池水,左顧右盼了下,確定四周沒人,她扶著岸邊的大石頭慢慢坐下。
她小心翼翼脫下繡鞋和白襪,將腳踝浸泡在溫泉中,在這初春的涼風裡,溫暖直沁心肺,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
驀地,背脊寒毛倒豎,她敏銳的睜開眼,脖子上某種尖銳物體摩擦她細緻的肌膚,她還沒來得及發出聲,嘴就被粗糙的大掌摀住。
「噓,不准大叫,否則我要你的命!」輕細低啞的男性嗓音冷冷的在她耳邊散發危險氣息,她忍不住打個寒噤。
迎春怎麼也無法相信在皇宮禁苑內如此嚴密的戒備下,竟然還有人不怕死的敢闖進來,不知是他自恃武功高強還是對皇族有深仇大恨?
「非常好。」見她似乎害怕的不敢反抗,男子緩緩的移開大掌,「你不叫,我就放開你的嘴。」
她點點頭。當嘴一得到空氣,她深呼吸的讓自己冷靜下來,慢慢垂眉斂自,眼尾餘光掃見一隻黝黑剛硬的厚掌握著一把銀白的劍,鋒利的光芒刺人她眸底。
是把劍!她立刻直覺是她遇到了刺客。
「不准回頭!」
「你刀子放在我脖子上,我怎麼回頭?」
「你好大的膽子,誰准你開口了?」很少見到姑娘家在遭受突來挾持脅迫下還能挑釁的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