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有件……」
「快去。」
「好吧!」無雪走到門邊,「我是來告訴你,歐陽華的弟弟藥到病除,會逐漸康復,也就是說這樁交易已經完成,她勢必要留下,這是師父的遺命。」
「無雪。」她肯定是故意的!無常攢起眉,旋即恢復平緩,「我記得你一向是能推就推,能不救就不救,怎麼這次手腳這麼快。」
「救人如救火,何況是救未來的小舅子。」她說完,迅速帶上門。
屋內傳來無常的低咒聲,無雪心想,看來這陣子她得避一下風頭,少到後院來,便吩咐下人也少到這兒來,替大哥和歐陽華製造獨處的機會。大哥的心封閉太久了,歐陽華出現得正是時候。
……
歐陽華雖然不明瞭怪醫無常為何又讓她留下,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這天,她睡了個好覺,一大清早,隨意紮起長髮便走出房門,霎時,撲鼻的藥香迎面拂來,令她精神為之一振。
偌大庭園裡蔓草橫生。她蹲下身,撥開雜草。
「這是七里香!」她赫然發現許多少見的珍貴草藥,可惜乏人照料。
她在做什麼?無常站在拱門外窺視她的一舉一動。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到這來,他的腳彷彿有自我意識似的。
「哎呀!好痛,這草怎麼那麼利。」一個不留神,芒草的葉刃在她拇指留下一條紅痕。
無常覺得像有把刀子劃過心臟,他捂著胸口,不解怎會有這突來的刺痛,不自覺的往前移動腳步。
「什麼人?」歐陽華敏銳的起身,看見一道似曾相識的黑影迅速自她視線中溜走,「是你嗎?你別跑呀!你的傷好……啊!」一個不留神,她整個身子往前傾。
無常趕緊回身扶住她。
「你走路都不看路嗎?」照她莽莽撞撞的模樣,能平安活到現在恐怕歸功於她有一身醫術。
「果然是你,你的傷……怎麼還是這麼腫?」她掏出白手絹欲替他擦拭。
無常一驚的退開,她頓失重心,跌了個狗吃屎,一聲「噗啡」逸出他唇角,她有些訝異。
「真這麼好笑?」還好是泥巴地,跌不死人,頂多摔個滿臉草屑。歐陽華撐起身。
「抱歉,你要不要緊?」他斂起臉上的笑。
「沒事啦,」拍去身上的草肩,她抬起頭,「倒是你的傷好多了嗎?有沒有擦藥?」
「這不用擦藥。」她是真的關心他,害他也無法硬起心腸。
「不行,不擦藥好不了,你跟我來。」為防他像上次消失不見,她抓著他的衣袖拖回自己房間。
「有傷不趕快治會留下疤痕,還有,你臉色太蒼白,一定是身體沒有好好調養,真不知落日山莊的主人怎麼招待客人的。
「還有這山莊內死氣沉沉,每個奴僕臉色都像殭屍一樣,若不是會走路、會說話,還有影子,這還真像鬼城,也難怪江湖中人對落日山莊那麼忌憚又敬畏。」她絮絮叨叨的抱怨。
一路被她拉進房,無常又驚又慍怒,難道她不曉得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還是邀男人進房是她的習慣?一股莫名的醋意在他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
歐陽華將他拉至桌邊,「你先坐一下。現在你有我,就不用靠那怪裡怪氣的神醫,我以後每天熬十全大補湯給你喝,保證你氣血充足,精力充沛。」
來不及抽回的手被她握得很緊,無常感覺到她小手溫溫熱熱的,暖意彷彿慢慢流至四肢百骸,他發現身體開始熱了起來。
他目光鎖著她的嬌容,儒帽下是張健康紅潤的小臉,黛眉英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盯著他的臉猛瞧。她雖稱不上絕世美女,可是細緻的五官鑲在她吹彈可破的水嫩肌膚上卻是出奇的勻稱,散發出獨特的出自信和耀眼光華。
「你這傷多久了?」她取沾濕的手巾替他擦。
「這不是傷。」冰涼的撫觸驚回他的神智,他推開她站起,在周圍築起冷漠的籬笆。
「你怎麼了?我弄痛你了嗎?」
「你不怕嗎?」他佯裝冷厲無情。
「怕?為什麼要怕?你不過是被人打傷,又不是你自己願意的。」
「我這張妖怪的臉連鬼都怕。」
「妖怪?不會呀,我還見過臉被火燒成大洞,傷口長蛆腐爛的乞丐,那傷比你這副模樣嚴重十倍。」
無常瞪著她,「你是說真的?」她真的不怕他!一股無法言喻的雀躍在胸口滿溢。
「你一個大男人幹麼那麼在乎外表,姑娘家才會斤斤計較容貌。」真受不了。
無常豁然開朗,平靜的說:「這是胎記。」
「更何況你又不是……等等,你說什麼胎記?」歐陽華睜大眼,謹慎的問,「你該不會一生下來就是這副模樣,那半張紅色印記不是畫上去,也不是腫起來,是天生的?」
無常點了下頭,等著她露出驚慌鄙視的眼神,並自動退到門邊。
「哇!」她冷不防地發出驚叫,「我從來沒看過有人臉上有那麼完整的紅色胎記,感覺像手繪一樣栩栩如生,那是真的嗎?」說著,她的手立刻伸上前,可惜如同前幾次,他很快的避開。
這下他終於確定她有異於常人的審美觀,而且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恐怖。
「我可以摸摸看嗎?哎呀!別這麼小氣嘛!」她不死心的再逼近他。
無常如見鬼般的彈開,頭也不回的走出她房間,顯得有些倉皇。
「喂!你別走,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歐陽華遺憾的放下手,望著他的背影瞬間消失在長廊後,她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
「她在做什麼?」自二樓書齋可以覽觀後院,無雪好奇的順著無常的視線,只見庭院內歐陽華像個陀螺一樣忙碌。
無常不發一語,掌心隱約感受到那日她的小手傳來的溫暖。
無雪將一本名冊交給他,「這是今天的病患,除了傷重及不良於行者留在落日鎮上,其餘都叫無命打發走了。」
無常虛應一聲。
「大哥,你真的要拿她來試藥?」無雪猶豫的問。
「是又如何?」師父的規矩不能違背,救一命抵一命,一命換一命,歐陽華用自己的命換她弟弟的命。
「你師父那古怪的玄谷老人也真莫名其妙,沒事訂一大堆規矩。」
玄谷,正是天下第一谷,一個神秘的殺手組織;玄谷老人有四個徒弟,玄天、玄地、玄日、玄月,合稱四聖,無常即是玄日。
「師父有恩於我們,不許你胡說。」
「知道啦!」愚忠!無雪在心底暗罵。
她正要轉身離開,一個灰色的影子剛巧進屋。
「無命!」
若不是看到地上的影子,無雪還真會被突然冒出的他給嚇出一身病。
拿起裝著大小瓷瓶的木盒,無命沙啞的道:「藥已經配好了,該找草藥人來試試看。」
「叫上次那個書生試試。」
「小姐,他身子才剛恢復。」無命的聲音沒有高低起伏。
「那麼換那個沒有用的富家公子。」
「他已經臥在床上半載,能夠活命算是奇跡。」
「那……」無雪己絞盡腦汁的想。
「就歐陽華吧,讓她來試藥。」無常淡淡的開口,幽邈飄忽的聲音宛若來自地獄。
第三章
草藥人,顧名思義以人試藥,不管毒藥、傷藥、草根靈石,只要是藥都得吃、抹或含,所以往後她若能活下去,真可說是奇跡。
歐陽華明白當草藥人後是生是死全由天定,也許下一刻就會跟閻王爺相見,因此她必須把握所剩無幾的時間。
晌午,日正當中。
歐陽華探出房門,左顧右盼確定廣大庭院裡空無一人,她拿起了鏟子和竹簍,躡手躡腳的溜進庭院裡拔藥草。反正任它們湮滅在雜草中也是糟蹋,不如讓她這女大夫的巧手化腐朽為神奇。
「你在做什麼?」一道如鬼魅的聲音在她背後冒出,嚇得歐陽華手中的鏟子當的落地,心跳彷彿停止。
「沒什麼!我在賞花,看風景。」人真的不能做壞事。
「賞花需要鏟子和竹簍?」無常忍著笑,渾然不覺冷硬的唇角變得柔和。
「這個……我是……啊!是你。」她緩緩的轉過頭,登時鬆了口氣,「你差點嚇死我,你怎麼會在這?」
「經過。」他淡然回答。
「你來得正好,快來幫我。」
毫無預警的被她抓住大掌,無常愣了下,尚未反應過來,就被她拖著一起蹲下。
「動作快一點,免得被人發現。你幫我拿竹簍就好了,剩下的我自己來。」捲起衣袖,歐陽華拿起鏟子,發亮的眼梭巡著稀有草藥,「這是仙鶴草、白茅根、茯苓,哇!還有何首烏,這株看來不下百年之齡。」
不啻百年,千年的多得是!無常貪戀著她生氣盎然的小臉,實在不想阻止她。
「你要這些做什麼?!」堂堂怪醫無常,落日山莊莊主,而今竟幫著她偷自家院子的藥。
「做藥材呀!你看看,怪醫無常還真浪費,連這株稀有的黑靈芝也隨便種在庭院裡,不找人照料,任它被雜草掩蓋,若非識貨的行家或大夫,只怕將它當草菇或毒菇拔掉。」歐陽華邊挖邊罵,渾然沒注意到無常臉頰肌肉上下抽搐著。「虧他還是神醫,連一草一木都不知道珍惜,將來生病了活該沒藥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