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跌在地上,泥巴擊中她身後的人。
「你們……」莫名其妙被打中的旁觀者從呆楞中回神,氣呼呼的也跟著揉起泥團亂擲。
「啊,不要打!唔……」中彈。
「走開……咳咳。」有人吃進泥巴。
一時之間泥巴滿天飛,尖叫、咒罵聲不絕於耳,大街上打起泥巴混仗。
「官兵來了。」
不知誰大叫一聲,打泥巴混仗的眾人聞聲驚慌的四處逃竄,一時之間大街上亂成一團。
「小姐,我們快走。」春喜和如意趕緊拉著已變成泥人的雲飛雪趁隙逃逸。
「好。」被抓沒什麼,只怕丟了祖先門面。
「別想走!」衛尚風想逮住她們,卻被混亂的人群給擋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從視線消失。
該死的!
在他懊惱不已時,驀然間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他低下頭,一顆七彩琉璃珠映入他眼簾。
他彎下腰拾起比珍珠略大一點的珠子,外表普通得像一般石頭,呈乳白色,而且珠子從外觀看,裡頭還有裂痕,可是當夕陽霞光穿透時,珠子表面會隨著燦爛的光芒散發出彩虹的色澤。
常送姑娘珠寶的衛尚風多少也識貨,一看就知這是價值不菲的罕見寶珠,普通人家根本買不起。
珠子下方,吉祥結垂穗,結上的玉牌雕著雲紡樓的字樣,這珠該不會出自天下第一染的雲紡樓?心念一轉,不經意的他指腹滑過珠面,平滑的珠面出現了極精細的鏤刻──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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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紡樓,天下第一染。
由於隋唐的運河發達以及往來中西的交通便捷,工商業興盛,國際互市頻繁,對外貿易以茶、瓷器和織品為大宗。
而各形各色的絲綢在西方令皇族貴婦愛不釋手,出自金織樓和雲紡樓的絲綢更是貴族間爭相搶購的珍品,只要繡上這兩家店標誌的布疋,往往一運抵就被搶購一空。
這兩家名坊雄據南北,光是一年織品產量就佔去大唐布疋外銷市場一半以上,在內也只有富賈一方或皇宮嬪妃,達官將相才買得起。
天下一絕金織樓位於南方,以蠶絲為出口大宗,織出的絲綢雪紗輕暖舒適;而北方有座雲紡樓,以冬暖夏涼的棉花羊毛織品為主,棉毛本無色,經雲紡樓色染後,染出的布帛色澤鮮麗,高貴優雅,如夢似幻,而且下水後絕不會褪色,人稱天下第一染。
皇上更是御賜匾額親筆題字,「此色應為天上有,此布人間無價寶」。
所有經織布機織好的布匹都必須經過洗紗上色的過程,在這一方面,雲紡樓就略勝金織樓一成。
雲紡樓獨到的手染技術,經過雲家祖先改良,傳到這一代繼承人云飛雪的手裡,她還開發了水染和藍染,使得雲紡樓染工獨步大唐,生意蒸蒸日上。
此刻,位於雲紡樓在洛陽城內最大的織布工坊內,空氣中瀰漫著各種芬芳的花香和濃郁的藥氣,不時有嬌嫩的柔語吐喝著──
「不對,老劉,這布料顏色不對,我要的黃綠色,不是黃色也不是綠色,叫那些工人倒掉再給我重染。」
「阿昌,你這什麼染?!顏色太濃了,你給搞成什麼樣,顏色再調過。」
「不成,大民,這些布要再浸一灶香。」
「阿雄,注意時間,泡一漏刻就要拿起來,多一漏刻都不成。」
從屋頂俯瞰,規畫九宮格的大木桶整齊排列,每個木桶約莫三丈高,周圍都預留可供人通行的平台,忙碌的工人正以竹竿扛起染好的布帛到屋外曬;而圍繞木桶的工人們站在平台上拿著長柄如篙的棍子攪拌,相同於這間規模的染房還有好幾間。
「大小姐,妳站得太靠近染桶了。」
一個微慍的低沉嗓音揚起,染坊門口走進個魁碩威武的硬漢,五官剛毅方正,肌膚黝黑。
他是雲紡樓的大總管石英,繼承父志經營雲紡樓對外的營運事宜。
他抬頭仰望與染工站在第一線的雲飛雪。
她是雲紡樓的女當家,卻一身粗衣粗布的裝扮,頭上紮著婦人髻,從外表看來像是目不識丁的村婦。
「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聞聲,雲飛雪回首微笑。「石英,早。」
「大小姐,請稱呼我石總管。」石英態度不卑不亢。
她擺擺手,「分那麼清楚幹麼,我們小時候都只喊名字的。」收回視線,她專注於眼前調色的大木桶。
石英一家三代都是在雲家當差,石老總管在她爹過世後就卸下總管一職,帶著石嬸雲遊四海,將大總管一職交付兒子石英,由他輔佐她至今。石英不管算帳、談生意、交際全都一把罩,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只是個性一板一眼,做事一絲不苟,比她爹管得還多。
「今非昔比,妳現在是雲府當家。」
石英繞過顏料桶拾階走上平台,望著秀麗端莊的雲飛雪站在平台上指揮若定,水燦的雙瞳流轉秋波,紅色染料不意沾了她的頰,他提醒她,只見她一點也不引以為杵的以袖抹了下臉。
「算了,頑冥不靈。」她沒好氣的送了一個白眼給他,隨即偏頭疾呼,「欸,小心一點,輕輕把布浸放到染桶去,這批布可是要送到吐蕃。」
工人以竹竿抬起約莫丈餘的布帛,小心翼翼的放入染桶渲染,怕顏色不均勻,還以長柄將布帛往下壓。
她專注的看著大水桶裡的染料變成她希望的顏色,「啊,變色了、變色了。」她興奮的笑逐顏開朝石英揮揮手,笑容遠比太陽還燦爛,令他呼吸一窒。
他稍稍後退一步,不讓她小手碰到自個衣襟,「大小姐,妳色染技術越來越好,連雲紡樓的老師傅都比不上。」怕太靠近而洩漏了情愫,他只能保持距離將愛慕之情斂於心底深處。
「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會奉承人了……欸、欸,輕輕抬起染色,注意一點,別把顏料滴到隔壁桶顏料中。」
石英苦笑,他的心意她看不到!
「石英。」雲飛雪指了正在勻拌的色料,「這是我用牡丹和蓮花混合出來的新顏色,你覺得會不會太淡了?我想可能種一畝蓮花田還不夠,或許該把我們家東北那畝水田也改種蓮花。」
「大小姐,以後這點小事交給屬下辦就好了,染房這有各位總管在顧,妳毋需親身走退一遭。」
「知道啦,不過我不親自盯著,怎麼知道這些布料能否染成我要的顏色,這關係到數百匹的布帛,若染壞了損失難以估計。」
石英搖頭歎息。
雲飛雪個性有些不同於一般姑娘,她不愛花粉胭脂,女紅刺繡,獨獨對顏色狂熱,當看到喜歡的顏色立刻興奮忘形。雲紡樓事業蒸蒸日上她功不可沒。
講到染色,她可以滔滔不絕的跟人聊上三天三夜都不厭倦,不過,要是提到煮飯洗衣,還是不要寄望太高,把染油當豬油用,把染砂當鹽巴也不是第一次,若想活命最好別讓她進廚房。
外傳她是琴棋書畫樣樣通的才女,進得了廚房出得了廳堂。事實上,她進廚房是找染料,出廳堂是為了做買賣。
至於才女,說是「拆」女還差不多,琴在她手裡會變成破琴,木頭的顏色被她拆去研究,棋子少一個不算稀奇,書上斑斑全是顏色,畫大概是她唯一行的,不過看得懂的沒幾人,恐怕要幾千年後才有人懂她的鬼畫符。
「你等下陪我去別間染房巡視一下,最近我研發出不少新的顏料,正在想是要用在蠶絲上還是綾綢上?」
「大小姐,二夫人、三夫人、四舅爺、五舅爺、七叔公,正在大廳等著妳,有要事相商。」
「有什麼要緊事等我忙完這裡再說。」雲飛雪期待的看著工人用長柄攪拌大木桶的顏料,須臾,「啊……又變色了,石英你快看。」她激動的揪起石英的衣襟,又叫又跳。
「大小姐,請注意形象。」他不著痕跡的閃避。
「說你是老古板一點也不過,小時候我們還睡同張床榻,也沒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她收回落空的手。
「大小姐,妳是雲英未嫁的清白姑娘,這童年的事怎能大聲嚷嚷,為了妳自己的名節和雲紡樓的名譽,請謹言慎行。」石英將情愫暗藏心底,只要能待在她身邊看到她燦爛如朝陽的笑靨他就心滿意足了。
「是是是。」雲飛雪看也不看他一眼,視線早已被另一桶染料給吸引,「哇,那一桶變銀白色了,太好了。」她直勾勾的望著,忘了中間隔著一桶染料,腳步一抬的後果是──
撲通!
「哎呀,不好了,大小姐掉入木桶了。」
「啊,慘了,沾上這顏色很難洗掉。」
「你們還在廢話,還不快跳下去救人。」
「不准!」在木桶中雲飛雪急忙的探出頭,浮在水面的衣服如盛開的紫蓮花,她大喝一聲,「誰也不准給我下來,你們身上衣服的顏色會破壞這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