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圍的火勢,因為多方灌救,已比先前弱了許多,只剩下幾處的余火。馬蹄踏過冒著白煙的廢墟,從煙霧中飛竄而出。
落蹄的地方,是僻靜巷道內,隔著焦味瀰漫的煙霧,能看見眾人齊聚在前方不遠處救火。雷浩扯著嗓子,在人群間忙進忙出,大吼大叫的聲音,即使隔了大老遠,還能聽得一清二楚。
南宮遠回身,凝目審視片刻,沒有上前,反倒策馬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的手臂始終緊攬著懷裡的少女,姿態親暱,像在保護著珍貴的寶物。
「沒事了。」他靠在她耳邊說道,聲音極低,語氣輕柔,有如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
懷裡的少女軟綿綿的,別說是感激涕零,或是送上香吻答謝他救命之恩了,她根本就毫無反應,連哼也沒哼一聲。
他挑起眉頭,低頭察看。
只見她呼吸平順,星眸緊閉,嫩嫩的紅唇微張,早已把握時間,重溫美夢去了——
她又睡著了。
第二章
好舒服!
華美的絲綢軟褥中,嬌小的身子先是像毛毛蟲般蠕動,白嫩的肌膚,貪婪的享受絲滑的觸感。還沒睜開眼睛,她就仰著小腦袋,紅唇逸出軟軟的輕吟,小腿又磨又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唔,好久、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
銀銀滿足的打著呵欠,在被窩裡又滾了一會兒,直到瞌睡蟲逃光,睡意涓滴不剩,這才肯慵懶的睜開眼睛。
滴溜溜的黑眸,在屋內轉了幾圈,映入眼簾的,全是陌生的景物,從身上的軟褥、身下的紅木雕床,到臥榻房的陳設,以及幾尺之外,隔開寢室與花廳之間的幾層落地薄紗帳,她全都不認得。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兒不是她的閨房。
她這場又甜又長,睡得心滿意足的好覺,竟是睡在一間陌生的房裡、一張陌生的床上。
不過,話說回來,就虧得不是在家裡,她的耳根子也才清靜了些,既聽不見大姐催著她起床,更聽不見丫鬟們圍在床邊碎碎念:蜜蜂似的嗡嗡嗡響著不停,擔心她多日粒米未進,會在睡夢裡餓死。
銀銀舉高雙手,舒暢的伸懶腰,才神清氣爽的溜下床,在屋內繞了幾圈,摸索四周,思緒也一刻不停的轉了起來。
縱然記憶被瞌睡蟲鯨吞蠶食,但是她仍舊記得,在半夢羋醒同,客棧深夜失火,一個男人闖進來,將她抱出火場——
這麼說來,是他救了她!?
銀銀偏著小腦袋,若有所思的咬著唇,回想起那雙深斂的黑眸。
那夜的火光之下,他俊美的眉目、溫和的笑容,以及醇厚如酒的笑聲,她記得格外清楚。就連手心上,至今都還殘留著男性肌膚的溫熱觸感,酥酥癢癢的——
咕嚕、咕嚕——
想得有些出神,肚子裡的饞蟲餓得發慌,發出抗議,在寂靜的屋內聽來,顯得格外響亮。
銀銀甩甩頭,制止腦子裡的思緒,從回想變成胡思亂想。
她伸出手,把手心擱在絲裙上擦了一擦,抹去那陣說不上來的酥癢,接著走向花廳,準備去覓食,找些食物來祭祭五臟廟。
挑開幾層的紗帳,花廳裡的陳設更精緻典雅,幾個清麗的少女,梳著丫鬟髻,有的拿著抹布、有的拿著拂塵,忙東忙西,各自打掃。
她們偶爾低聲交談,滿口吳儂軟語,聲音好聽而清脆,舉手投足間全是南方女兒的溫婉模樣,讓人看了就打從心裡覺得舒服。
啊,太好了,她的運氣真不錯呢!眼前這些女孩看來都挺和善的,應該不會忍心拒絕一個飢腸轆轆的人才對。
「各位姑娘,請問——」為了填飽肚子,銀銀彎起紅唇,露出最友善的笑容。
話還沒說完,原本態度輕鬆的丫鬟們,唰的一聲,迅速轉過頭來,全都是一臉錯愕。其中一個,正在擦拭宮燈的瓷燈罩,轉頭瞧見銀銀,震驚得小手一鬆,燈罩摔在地上。
嘩啦一聲,瓷片碎得到處都是。
激烈的反應,讓銀銀也嚇了一跳。她連忙後退三步,躲進紗帳底,再伸手摸摸身上,就怕是睡得迷糊,下床時漏穿了什麼衣裳,春光外洩,讓這些少女瞧見什麼不該瞧的。
只是,她東摸西摸,卻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纖細的身軀上衣衫整齊得體,每個扣子都沒鬆脫,該穿的、該戴的全沒有任何遺漏啊!
絕美的小臉,帶著滿滿的困惑,又從紗帳後頭探了出來。
「有什麼不對嗎?」她問道。
沒人回答,丫鬟們像被點了穴,維持同樣的姿勢與表情。
「呃,對不起,各位姑娘,我有些餓了,是否可以請你們——」
銀銀的肚子餓得厲害,忍不住再度開口,試圖喚醒集體僵硬的少女們。
這麼一喚,果然把她們的魂兒給喚回來了。七、八個丫鬟同時蹦了起來,火燒屁股似的亂屋子繞,嘴裡又喊又嚷,激動極了。
「醒了!她醒了!」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她會一直睡下去。」
「醒了、醒了,終於醒了!」
「快去通知其他人啊!」
她們喊叫著,扔下手裡的打掃用具,腳底抹油,一溜煙的全跑光了。
咚咚咚的腳步聲遠去,過了一會兒,變化為轟隆隆的巨響,由遠而近的逼來。丫鬟們再度現身,只是沒有半個人帶著銀銀渴望的食物,反倒各自帶回大隊人馬。
只見那票男男女女,個個奮勇爭先,負責打掃的人,手裡拿著掃把抹布;負責煮飯的人,握著菜刀鍋鏟,每個人都扔下手邊工作,有志一同,小跑步的擠到這兒來。
花廳裡被擠得寸步難行,眾多人馬像雜燴粥似脅;推推擠擠—的窩在一塊兒,雖然嘴裡抱怨,但是眼睛仍盯著銀銀,仔細的從她的頭髮絲兒,瞧到腳後跟,沒有任何遺漏。
「讓開點、讓開點——」
「別擠啊!」
「啊,有人昏倒了!」
「喂,後頭的,別拿著菜刀在我背後蹭!」
還有人擠不進來,不死心的推開窗子,在窗邊用力跳啊跳,在每次的跳躍之間,努力伸長脖子,觀賞屋內的「奇景」這回,輪到銀銀無法動彈。
她一頭霧水,只能站在原處,極為緩慢的眨著美麗的雙眸。過了半晌,好不容易每個人都找到合適的觀賞位子,那些被擠、被踏的慘叫聲,不再此起彼落後,她才能開口。
「呃,請問,誰願意告訴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禮貌的詢問,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倏地,人群中響起歡呼。
「她說話了、說話了!」有人興奮的喊。
「太好了!」有人幾乎要喜極而泣,只差沒衝出去,跪在院子裡叩謝蒼天,彷彿她能開口說話,是上蒼恩賜的奇跡。
詭異而熱烈的氣氛,讓銀銀格外不自在,她偷偷往後退了一步,縮回寢室裡,決定暫時迴避,辜負肚子裡亂叫的饞蟲,再爬回舒服的大床,尋回些許清靜。
「我想,我還是回去睡好了。」她喃喃自語,腦子裡已經開始摒除雜念,培養瞌睡蟲。
或許等她再睡醒,這些觀眾就會自動散場。只要沒有這些人擋路,她要離開屋子覓食,可能還容易一些——
只是,聽見那個「睡」字,人群再度起了騷動,個個驚慌失措,臉色驚駭,還沒等她退回寢室,每顆腦袋就已經像博浪鼓般,拼盡力氣的左搖又晃。
「不可以!」
「快攔住她。」
「別愣著,快帶她去大廳!」
這下子,圍著觀賞還不夠,他們衝上前來,有的抓手、有的抓腳,興高采烈的扛起銀銀,嘴裡嘿咻嘿咻的嚷著,急著要把她送去大廳,把她可愛的瞌睡蟲全嚇跑了。
這宅子佔地遼闊,是典型的南方庭園,粉牆黛瓦,長廊兩旁綠波蕩漾,觸且所及,都是翠綠的碧竹。
人們扛著她,經過一個三轉的迴廊,迴廊每一折拐角的立柱上,各有一盞精緻的薄瓷燭燈。迴廊的盡頭,是一個以太湖石和雲南鐵木修築的花園。所到乏處,奴僕在兩旁夾道歡迎,人人都眉開眼笑。
被扛在上頭的銀銀,轉著小腦袋,左看看、右看看,不安的感覺在心中逐漸萌芽茁壯,壓迫著胸口,令她手腳冰涼。
這些人實在熱情過了頭,發現她睡醒,就激動萬分,也不知道在興奮個什麼勁兒,全都一派如釋重負的模樣,急著把她扛去大廳,像是只要把她送到那兒,從此就能天下太平、閤家安康。
大廳內早有人通風報信,雕花木門全被打開,看來貴氣逼人,十分氣派。寬闊的石地上,還鋪了上好的絲絨毯,就等著迎接她入內。
她勉強撐起腦袋,瞇著眼望向大廳,努力想看清楚,裡頭究竟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只是,春陽耀眼,照得她頭暈眼花,根本瞧不清廳內的情形,只能看見那一扇扇洞開的木門,隨著人群的腳步,在眼前變得愈來愈巨大、愈來愈巨大——
「啟稟夫人,屬下已經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