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淡的拋下吩咐,策馬轉身。
在眾人的驚叫聲中,白馬飛躍,南宮遠的身影消失在火焰之中。
四月樓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起火點在主樓後的庭院,附近的建築全陷在火中,火勢順著迴廊延燒。雅宅也有一半著了欠,至於尚未著火的雕樑畫棟,則是被熏得焦黑。
白馬嘶鳴,在濃煙中踏蹄噴氣,甩動鬃毛。他伸手輕拍白馬的頸子,深邃的黑眸,在濃煙中顯得格外明亮,仔細搜尋過每間屋子。
火災來得突然,華麗精緻的擺設,因人們爭相逃命,被撞得東倒西歪。幽靜的小院落裡空無一人,裡頭的住客們,早在火災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倉皇奔出,全都逃命去了。
是什麼樣的女人,遇到這場大火,竟還不曉得該逃命?
想起自己那即將過門的「新娘」,南宮遠嘴角一勾,露出諷刺的笑容。
那個女人是被嚇得腿軟了,還是被煙嗆昏了?或是,她也不滿這場婚姻,寧可被燒死了,也不願意嫁給他?
白煙繚繞,某種極輕、極輕的聲音,從最角落的院落傳來,南宮遠側過頭,略略瞇起眼睛,策馬上前。
不同於其他院落,這兒房門未開,被人仔細的關上。
南宮遠劍眉蹙起,揮出一掌。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凌厲的掌風襲過,鐵製的門鎖進碎飛射,木門卻安然無恙,應聲而開,整潔清雅的擺設映入眼中。
屋內空無一人,平靜得像是沒事發生,幾件素雅的衣袍,隨意披在木椅上。價值連城的碎玉桌上,擱著一壺香茗,跟幾盤未動過的精緻糕點。而通往內室的垂花門上垂掛著一幅薄紗,隨風輕輕舞動,廳內景物若隱若現。
破門而入的巨響,驚動了內室,薄紗之後傳來慵懶的問句。
「唔,石岡,你回來了嗎?哈嗯——」說著、說著,問話就轉為呵欠,嬌軟的聲音裡充滿濃濃的睡意——
睡意?
南宮遠挑開紗簾,理智冷靜的腦子,難得有瞬間空白。
花廳內的絲絹軟椅上,躺著一個嬌小的少女她身穿粉色的柔軟絲衣,肩上披蓋著花卉薄紗,盈盈不及一握的纖腰,則是束著紅繡流蘇,身姿婀娜動人。披散在軟椅上的秀麗長髮,則黑如綢緞,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
窗外火光熒熒,透過薄紗,照亮那張小臉。
晶瑩粉嫩的臉兒,漾著淺淺紅暈,嬌美絕倫。即使在發問時,她的眼睛仍舊閉著,捨不得睜開,嫩嫩的紅唇,因呵欠而微張,呵出輕柔可愛的呼吸。
她不是被煙哨暈了,也不是嚇壞了,更不是寧死不嫁——
她在睡覺!
這個女人,竟然在睡覺!
整棟四月樓都快燒得精光了,她竟然還能抱著枕頭,窩在這兒,睡得又香又甜。
聽不見回答,軟椅上的少女眼睫顫動,努力睜開堆滿瞌睡蟲的眼睛。只是,睡意湧來,她忍不住輕啟紅唇,醞釀另一個呵欠。
「哈嗯——」
這回,呵欠打到一半就停住了。
咦,不是石岡?!
銀銀眨著迷茫如霧的眸子,望著南宮遠,再看向白馬,既不驚慌,也不害怕,仍是半臥在軟椅上,蜷得像只貪睡的貓兒。
「把馬騎進屋裡來,不太好吧?」她蹙著彎彎的眉,沒頭沒腦的問道,似乎不在意被陌生男人瞧見了海棠春睡的模樣,反倒比較介意他這麼沒規矩,竟把馬騎進屋裡。
「情況緊急,請姑娘見諒。」南宮遠嘴角噙著莞爾的笑,黑眸中的諷刺,也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褪去,被濃濃的興味取而代之。
她也不追究,慵懶的點點頭,大方的給予原諒,小腦袋歪在絲枕上,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的俊臉上轉了幾圈,才慢慢的挪開視線,不經意的看了窗外一眼。
異常的光亮,讓她困惑的瞇起眼睛。
「天亮了嗎?」
怪了,不是才睡了一會兒嗎?怎麼外頭就亮得刺眼了?
南宮遠搖搖頭。
柳眉蹙得更緊,她偏頭嗅了嗅,又瞄瞄外頭。不對不對,如果只是天明破曉,怎麼會有濃煙,以及那陣難聞的焦味?
「那,外頭是怎麼了?」她轉頭看向他,半撐起身子,一手支著下顎,靠在絲絹軟枕上。
這個姿勢,使得粉色的絲衣扯緊,那纖細的柳腰,以及胸前賁起的柔軟曲線,顯得格外鮮明,黑瀑般的長髮包圍著小臉,使她看來脆弱且誘人,教人移不開視線。
花廳門前,那雙幽暗的眼眸注視著她,有火苗一閃而逝,表面上不動聲色,事實上可是看得仔仔細細,沒錯過任何曼妙的細節,飽覽了一切美景。
「失火了。」他面帶微笑,口吻又輕又柔,將涼人的消息說得像日常的問候語。
室內一陣岑寂。
半晌之後,她才微張紅唇,輕輕的吐了一個「喔」字,身子溜下軟椅,細嫩的雙腳踩進繡花鞋,總算離開了軟椅。
南宮遠伸出臂膀,準備抱她上馬,以為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終於決定該要起身逃命。
她卻理都沒理他,搖搖晃晃的繞過擋路的白馬,踱步到碎玉桌旁,端起瓷杯喝水,還探出小腦袋,觀察門外遠方的火光。
過了一會兒,她擱下瓷杯,又慢吞吞的踱回來,腿兒一抖,那雙繡花鞋就啪的一聲重新落地,嬌軟的身子爬回軟椅上,懶洋洋的扭了扭,恢復成原先的姿勢,分毫不差;「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先逃,我再睡一會兒。」她又打了個呵欠,用粉臉磨磨絲緞,雙眼一閒、兩腿一伸,倒頭做春秋大夢去也。
唔,火還沒燒到這裡來,她再睡一會兒應該無妨吧——
睡意來得很快,幾乎是眼睛一閉上,她就要睡著了。迷糊之間,隱約聽見耳畔有男子的輕笑聲響起。那聲音醇厚溫和,像燙熱的好酒,令人聽了心頭就暖暖的,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突然,她腰間一緊,某種溫和卻又強大的力量,像最溫暖的被子,將她仔細的裹住。
「啊!」
錢銀銀輕叫一聲。
朦朧的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個兒已經被換了位子,從軟椅上被扯了起來,攔腰抱進男人的懷裡。
那張好看的俊臉,在她眼前放大了數倍,某種屬於成年男子、乾爽而好聞的氣息,將她環繞在其中。
「別怕。」南宮遠輕聲說道,行動卻敏捷至極,不再浪費任何時間,迅速策馬回身,離開屋子。
「怕什麼?」她愣愣的反問,神態迷濛。
他沒有回答,莞爾的輕笑轉為歡暢的大笑,那高興的神態,像是撿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珍寶。
笑聲震動他的胸膛,再傳至她耳裡,又酥又癢,是種好陌生的感覺。
縱然瞌睡蟲發動總攻擊,一波接一波的來襲,試圖再把她拉回去見周公,但生平頭一次躺在男人的懷裡,還是讓她有些彆扭,忍不住打起精神,像只毛毛蟲般,不安分的扭過來扭過去。
這無心的舉動,卻把她逼入最糟糕的處境。兩人的身軀廝磨,男性的體溫穿透布料,熨燙在她身上,帶來異樣的刺激。雙掌下的胸膛,堅實寬闊,像是裹了絲絨的烙鐵——
唉啊,這怎麼行呢?她可是未出嫁的姑娘,哪能被男人抱在懷裡?
「你好像——呃,不該這樣抱著我——」銀銀微微掙扎,剛喝過水的小嘴,不知為什麼,這會兒又覺得渴得厲害。
呃,她覺得有些熱呢,是因為外頭著了火,室溫增高的緣故嗎?
腰間的鉗制沒有放鬆,反倒又加重幾分,壓得她只能貼得更緊,那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沒有弄痛她,卻也讓她掙脫不開,小臉反倒在他胸膛上磨來磨去,熱燙得更厲害。
「為了救人,如今也只能冒犯了。」他低頭對著她輕笑,俊容看來斯文而溫柔,黑眸深處卻明亮得有些異常。
她伸長脖子,仰頭望著那張笑容,在心裡衡量,是該為了自個兒的清白,奮勇咬他一口,然後冒著摔斷脖子的危險跳馬,還是識時務的窩著不動,乖乖讓他摟著。
她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更不是被摸了手就會尖叫著要跳樓的小女人。眼前危難當頭,火都要燒到屁股上了,她總得退讓一些,如果堅持男女授受不親,只怕等會兒就要被烤成一塊焦炭。
況且,這個男人的笑容如此溫和,不帶半分威脅,彷彿值得人全心信任,就連她瞧了,都忍不住要勾起嘴角,回以一笑。
有這種笑容的人,應該不會是壞人吧?
最重要的是,她好困、好困呢,有好心人願意抱她離開這兒,她樂得不用花費力氣。
「那麼,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小聲的問了一句,打了個呵欠,不再反抗掙扎,軟軟的身子,舒服的靠在他的胸膛上。
「安全的地方。」南宮遠答道,單手環繞她的纖腰。指尖上傳來的柔膩觸感,讓他眸光轉為深濃,笑意更深了幾分。
「喔。」得到答案後,她不再作聲。
白馬迅速敏捷,載著一男一女穿過火焰四竄的長廊,在濃煙腫奔馳,驚險的穿越幾處火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