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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凌玉

  她誠惶誠恐的褔禮,看來不知所措。「多謝程先生大力奔走,婆婆若是能夠言語,必定會感激涕零。」她想起躺臥在床上的李氏,在芙蓉逃出府後,李氏就臥病不起。

  「別如此客氣,衛府也多虧有你,才能夠維持著清白的聲譽。是你的事跡感動了朝廷,相較於水芙蓉的穢行,你長年照顧重病丈夫的節操令人欽佩。」程先生讚許著,托辭天色已黑,從木椅上站起身來,領著文人們告退。

  衛廷義鞠躬哈腰的送客,沒有想到沒落的衛府還能有文人齊聚的盛況。如今朝廷也對衛府有所眷顧,要是貞節牌坊再建造完成,衛府說不定又能恢復先前的繁盛。

  月季在門前恭敬的送客後,緩慢的收斂起臉上柔順的表情,揮退身旁的丫鬟、奴僕,獨自走回距離衛府主宅甚遠的院落。一路上淡淡的月色灑落,照在她秀麗面容上,看來竟有幾分的詭異。

  院落是她與衛克勤的住所,是她執意挑選的,與主宅隔著一處茂密的樹林,她告訴所有人,不能行動與言語的克勤必須在清幽的院落裡休養。眾人尊重她的安排,很少去打擾他們,只有特定的丫鬟會在清晨時而來收拾,除此之外整座院落是死寂的,彷彿一座牢籠,無人能夠逃出升天。

  月季斂著裙走入花廳,推開沉重的木門,撲鼻而來的是難聞的氣味。那是藥品放置過久後發出的奇特味道,通常可以在久病的病人身上聞到。

  華麗的床上端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窩凹陷,顴骨突出,更顯出那雙眼睛的詭異。他鎮日睜著那雙眼,像是在控訴什麼般,瞪視著人間。

  「夫君,今日過得好嗎?」月季輕聲問道,面容上有著淡淡的笑。

  衛克勤沒有辦法回答,自從幾年前的傷害後,他就形同廢人。他的視線追著月季的一舉一動,不肯移開。看得真切些,那雙眼裡竟還流露著類似恨的激烈情緒,不能抒發的情緒像是悶燒的人,燒得那雙眼幾乎通紅。

  月季緩慢的褪下身上的簪飾,注視著床上不言不語的男人,唇畔的微笑更深了,變得有些奇特,令人看了不舒服。她褪下一件又一件複雜的衣裳,那些衣服如此繁複,像是永遠也脫不完。

  就像是那些繁文縟節,總是每代的推陳出新,束縛了真實。然而,表面的華麗遮蔽了內在的污穢,如果善於掩飾,旁人將看不出是非。

  「他們在談論著關於我的事情,那座牌坊就要開始動工了,我為你們衛府爭了面子。你娶了我這個節婦,應該感到榮幸的。」她輕笑著,鬆開盤了一整日的發,黑髮披散而下。柔軟的身段靠近了床上的男人,她的眼光閃爍,像是一頭若有所思的狡詐貓兒,在旁人面前柔順的模樣,在此刻蕩然無存。

  「芙蓉逃出衛府,所以她是淫婦。他們急著要制裁她;而我留下來了,我留在這個冷清清的宅子裡,守著你這個廢人,所以我是節婦。」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嘴角的微笑變冷了,令人有些不寒而慄。

  這就是她所能得到的,一座沒落的宅邸,以及一個需要她照料一輩子的廢人。她用青春芳華換來的,就是如此悲慘的歲月。

  當然,在旁人之前她不曾抱怨過一句,看來那麼的無怨無悔,那麼的惹人心憐,在眾人之前她細心的照料丈夫。但是有深深的怨恨埋藏在靈魂的最深處,她的牙咬得緊緊的,怨恨著上蒼,給予她如此的命運。

  最初的幾年,她在深夜裡流淚。她還年輕貌美,怎麼能夠忍受長久守著一個廢人,她怨恨極了克勤的存在,甚至想過親手了結他的性命,甚至想著要逃出這座陰森的宅邸。

  但是,若是逃了出去,她又能上哪去?她怎麼也不願意背負旁人的揩指點點。於是被壓抑的心逐漸扭曲,她表面上仍舊恭敬,內在卻發生可怕的轉變。

  木門被打開了,一個男人躡手躡腳的走入花廳,在看到月季時陡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上前來。那男人穿著粗布衣裳,神態看來有幾分粗鄙,雙手上沾滿了燈油。

  他開始解開月季身上僅存的衣衫,急切的將她壓在床上,兩個交纏的人身旁,那個端坐的男人始終用那雙眼睛緊盯著他們的舉動,眼裡的憤怒愈來愈甚,卻無能為力。

  月季任由那人解著她的衣衫,視線與丈夫交會,緩慢的勾唇微笑。這是她的情人,幾年來在深夜裡暗通款曲,在那個廢人面前做盡一切最不堪的事情。

  「不要那麼怨恨的看著我,我可是節婦呢。」她諷刺的笑著,熟悉的響應著那雙粗手所挑起的情慾。

  她守不住,卻又不願意抬下眾人的讚美。於是在白晝裡,她是人人崇敬的高貴夫人,在夜裡卻放浪形骸。她緊緊的咬著牙,雙眸閃著光亮,因為丈夫怨恨的眼光而感到奇異的快感。這是衛府欠她的,竟然要她守著一個廢人一輩子,她深深的感到不公平。

  當男人也脫下衣衫時,她迫不及待的擁抱著那人,因為男人身上的油臭味而蹙眉。這人是賣燈油的,會挑撿上他做她的情人,是因為他又聾又啞,且不識字,不會將他們之間的事情洩漏出去。再者,如此粗鄙的男人,若是出去宣揚與她的韻事,有誰會相信呢?

  她可是眾人口中的節婦呢!

  這就是她為什麼那麼怨恨水芙蓉的原因。因為恐懼自己的姦情被知曉,她將所犯的罪全加諸在無辜的芙蓉身上,認為喊得大聲,就能全然脫罪。是的,那些推在芙蓉身上的穢行,其實都是她自己的罪過。

  那些文人怎麼也想不到。她才是那個違背丈夫的女人。那些男人,只是她用來迫害芙蓉的工具。他們還揮筆舞墨,爭先恐後的替她寫下一篇篇文章,為她的「貞節」歌功頌德。

  她的笑容諷刺而尖刻,美麗的容貌扭曲了。

  心中其實還有著深深的嫉妒,當她想起在眾人面前救下芙蓉的仇烈,高大的身軀像是可以撐起天地,因為芙蓉被傷害而憤怒著,眉宇之間流露出深切的情感。仇烈擁抱著芙蓉的模樣震懾了所有人,沒有人膽敢與那個男人正面為敵,那些膽小如鼠的文人還要在一旁聚黨,才敢暗箭傷人的上書朝廷。

  月季的心被嫉妒吞噬著,感到可怕的疼痛,非要見到芙蓉死去,否則那些疼痛不會消失。她模糊的呻吟著,心裡那頭名為嫉妒的野獸正在啃咬著她,讓她輾轉難眠。

  為什麼只有芙蓉能夠得到幸褔?同樣是嫁進衛府的可憐女子,她卻逃了出去,嫁給了那個會一生疼寵她的男人。

  月季又怨又恨,只能在夜裡得到最低下的情人,滿足類似獸的情慾。

  她閉上雙眼,從喉間發出尖銳的叫聲,敏感的感受到丈夫的視線。

  她要芙蓉死無葬身之地。她得不到的,也不許其它人得到。她不許芙蓉得到幸褔。

  ※※※

  京城之外的仇家堡,在風和日麗的午後,人們集聚在城牆附近,談天或是工作著。直到那一聲慌亂的叫聲,打破了午後的優閒。

  「殞星!」芙蓉的聲音因為鸄慌而破碎,她用手覆蓋胸前,幾乎要以為心跳會在瞬間停止。

  仇家堡的城牆邊緣,眾人都聽見了芙蓉的驚呼,順著她的視線往城牆上的旗桿望去時,全鄱在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在城牆的邊緣,最陡峭危險的地方,攀附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因為聽見呼喚,所以還不怕死的分神,對著地上一群仰著脖子替他擔心的父老兄弟們揮手,之後繼續努力的往上攀爬,目標是仇家堡城牆上的旗桿。

  陳總管看見芙蓉蒼白似雲的臉色,連忙衝上前來安撫著。「夫人請別擔心,將軍也跟著上城牆去了,隕星少爺不會有危險的。」他也難掩擔憂,注視著往上爬動的隕星。

  「為什麼他們要上去?」芙蓉顫抖的詢問著,在聽見殞星有仇烈的陪伴後,驚慌的情緒消褪不少。但是她仍是忐忑不安的,非要等到隕星落地後才能鬆一口氣。

  「將軍說要換下仇家堡的旗幟,打算親自上去更換,但是殞星少爺硬是要跟隨上去,兩人爭執了一會兒,殞星少爺用背完一百首唐詩的條件跟老爺交換,跟著上城牆去了。」陳總管說明著。對於將軍的教育方法,他這個僕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麼,但是總覺得將軍對殞星少爺似乎太放任了些,不拿出長輩的威嚴壓制,卻拿成年人的態度對待他。

  仇烈與殞星的相處方式很是特別,讓仇家堡裡的人不太能夠習慣。但是兩個人感情好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仇烈在仇家堡中,總會看見殞星跟在他身邊打轉。

  芙蓉看得心驚膽戰,心裡暗暗發誓,若是那對父子安全走下城牆,她誰都不會放過,絕對要好好說上他們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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