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輕咬著唇,想起在昏迷前,他那聲激烈的叫喊聲。如今回想起來,那一聲叫喊裡的深切情感仍能讓她動容。她並沒有錯,他是在乎她的,否則也不會冒著危險違背原滄海,執意要將她救出地牢。
「這樣收留我們,不會為你們招來危險嗎?」她問出最現實的問題,知道在原滄海的搜尋下,他們的形跡遲早會暴露。而眼前的嘉娜如此和善,她實在不願意為他們惹來危險。
「說什麼危險?這是我們心甘情願的。」嘉娜啐道,像個熱心的保母般,壓低傾國的頭,將長髮浸潤進一旁的小水盆中。「島上的農家這些年來被王家欺壓到底了,被逼著種植玫瑰,還要繳出高額的稅金。要不是幾個月前陸先生出現,拿了錢幫助我們,我先生早就被抓進監牢裡去了。陸先生打傷了那個好逸惡勞的國王,我們還想大肆慶祝呢!」
「難道那些欺壓是最近才開始的?」傾國詢問著,心裡隱約猜測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不,是在前任國王去世後,弗倫德爾才有了改變。凱森國王帶著一個神秘的東方男人回來這裡,從此之後一切都變了,王家不允許人民種植玫瑰之外的農作物,不知節制的壓搾我們。」嘉娜想起這些年來的辛苦,就忍不住要抱怨。
原滄海才是整件陰謀的主使人,他從多年前就設下陷阱,將這個島嶼佈置成最美麗的誘餌,很有耐心的等待著楚依人。傾國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人的心思可以縝密到這種程度,為了一個女人,他甚至企圖控制一個國家。
「陸先生在幾個月前出現,幫助了鄰近幾戶農家。剛開始因為他也是東方人,所以大家多少有些排拒,直到日子久了,才知道他其實是不同的。鄰近的農莊,年少的孩子們被王家招去,也不知要他們種些什麼,前陣子孩子們同時染上奇怪的疾病,連凱森都放手不管,是陸先生親自將那些少年送到國外治療的。」嘉娜歎了一口氣,為凱森的舉動寒心。「所以藏匿你們並不會讓我們為難,大家都想幫助你們啊!」嘉娜解釋著,拿起大毛巾包起傾國的長髮,趁著長髮仍舊潮濕,她拿著玫瑰精油揉入長髮中。
粉紅色的玫瑰精油,有著淡淡的芬芳,揉進黑髮中,使得長髮變得柔軟而光亮。玫瑰是弗倫德爾的特產,也是有著多種用途的經濟作物,農家們大都習慣以玫瑰來製造各類生活用品。那些精油讓傾國的黑髮溢滿了芬芳。
「王家命令你們種植玫瑰,有沒有告訴過你們,這些玫瑰的用途?」傾國詢問著,緩慢的從浴盆裡站起身來。瑩白的肌膚因為沐浴,有著一層淡淡的粉紅色光澤,原先蒼白的臉色,在此刻也變得稍微紅潤些。
「大概就是製造化妝品那一類的,王家只派人來收走玫瑰,沒有多說什麼。」嘉娜抱怨著,為傾國拿來一件素色的棉布衣棠,幫著她穿上。「等會兒陸先生會幫你上藥系繃帶。現在你清醒了,我們會設法讓你們快些離開弗倫德爾,凱森國王對全島發佈追緝令,你們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傾國緩慢的穿起棉布衣棠,沉吟著繫上胸前的緞帶,澄澈的雙眸裡有著沉思的光芒。她的視線落在窗外的玫瑰田,想起在地牢裡,原滄海所展示的那管含有毒品的口紅。
「不,我們還不能離開,事情還沒有結束。」她靜靜的說,目光始終盯著那片深紅色的花田。
邪惡的事情在醞釀著,她無法轉身離開。這些詭計是因為楚依人而起,而楚依人則是因為她才會身陷險境,她無法看著那些毒品輾轉流通到世界的任何角落。身為東方家的人,她無法姑息那些罪惡。
木窗之外的廣大花田中,玫瑰花恣意綻放著,在地平面的盡頭有著深紅色的夕陽,那火紅般的色澤,彷彿燃燒了整座玫瑰花田。她靜默的看著,似乎看見不久的將來,一把即將燃燒整座島嶼的激烈火炬。
第七章
傾國被攙扶著走出客房,身上穿著一件淡紫色棉布衣棠。或許是因為先前被陸磊驥逼著喝下那碗麥片粥的關係,她能夠感覺到受傷後的身子,如今正漸漸的恢復體力。只是在動作時,不小心會牽動傷口,那陣疼痛總會讓她喘息。
陸磊驥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沉默的喝著咖啡,凌亂的黑髮也是潮濕的,原先滿是污漬的衣衫換成白色的亞麻襯衫,看來似乎剛剛沐浴過。在傾國沐浴的這段時間裡,他簡單的整理儀容,又恢復成那個優雅如歐洲貴族的男人,唯一沒有改變的,是他眼裡的冷漠已然褪去,當他看著她時,眼裡有著最熾熱的情緒。
嘉娜扶著她坐下,體貼的去幫她端來熱騰騰的牛奶,叮囑著傾國喝下,一面在櫥櫃裡找出一些乾淨的繃帶交給陸磊驥。之後抿著唇微笑避開,刻意留下他們獨處。
傾國捧著溫熱的陶杯,啜飲著熱牛奶,只是喝了幾口就緩慢的放下陶杯。她遠遠的觀察著他,歎息的想到,從數年前初見到如今,他的容貌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或許,縱然是有改變,她也能輕易的認出,她不只是愛戀上他俊朗的外貌,還深深迷戀著他的神魂。
他的靈魂就像是一座深奧的迷宮,她在多年前闖入了,從此就難以自拔,只能在他的靈魂中探索著,期望能夠找尋到終點。然而,年復一年,她無可救藥的只是更加陷溺。
「傷口還會疼嗎?」陸磊驥突然開口問道,放下手中的咖啡,高大的身軀從沙發的另一端移動到她的身邊。
他的嗓音雖然溫和,卻有著某種旁人難以輕忽的威嚴,讓她想起了父親東方旭。
傾國搖搖頭,不願意他過於擔心。「嘉娜把我照顧得很好,只是剪開繃帶,卻保持了傷口的乾燥,沒有讓傷口浸潤到熱水。」她解釋著,在陸磊驥將她從沙發上抱起時,她略微低呼一聲,雙手自然的環住他強壯的頸項,倚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的臉微微的嫣紅,不習慣與他如此親暱的接觸。她的手在他的髮根處交握,抬起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視線就再也無法移開。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情況,多年來希冀過多少次,總希望能依偎在他懷中,即使默默無語也無妨,只要能與他靠近一些,她就已經滿心喜悅。
他身上有著洗浴後好聞的香皂氣息,與他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讓她的心跳加速。她低下頭不再看他的臉龐,卻能夠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發上,帶著淡淡的咖啡香。
「你的傷口仍需要上藥,不能放著不管。」他抱起她走往倉庫,腳步沉穩而緩慢,仔細的不震動到懷中的她,免得讓她受傷的肩膀感到疼痛。
殘霞斂去,主屋外一片黑暗,深紅色的玫瑰在夜裡顯得有些詭異,彷彿是一張張窺伺的面容,看著他們的沉默。
陸磊驥謹慎的打開倉庫的門,將眾多的玫瑰花推開後,沿著狹隘的小徑,走到倉庫盡頭、擺放著簡單傢俱的角落。他極為小心的將她放置在柔軟的床上,銳利的眼光掃向四周,隨時都保持在警戒狀態。
玫瑰花佈滿了整間倉庫,散落的花瓣,以及長莖玫瑰散置在四周,空氣中有著香甜的花香。微風輕坎的夜裡,在柔和的燈光下,香氣變得更加熏然,令人感覺陶醉。
確定安全無慮後,他低下頭看著床上的傾國,在看見她芙面潮紅後,詫異的將黝黑的掌放置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怎麼了?你還在發燒嗎?」他探測著她的溫度。
他的掌心有著灼熱的溫度,覆蓋在她的額上,讓她不禁顫抖。傾國轉過頭去,偷偷喘著氣,不讓他看見此刻的慌亂模樣。「不,我只是覺得有些熱,大概是剛剛的洗澡水太燙了些。」她迅速的說,掩飾著因為他的接近而引發的手足無措。
陸磊驥看了她半晌,深遽的黑眸有著審視的神色,仔細的觀察她的表情,不放過任何細微的反應。在不久之前,他或許還會被她欺瞞,但是當懷疑的種子一旦萌芽,他就不得不以另一種角度來看待她。
「你習慣用如此流利的謊言欺騙所有人嗎?」他捏著她小巧的下顎,直視著她的雙眸。
傾國當然知道他所提的是她未曾受過訓練一事。知道再也無處可逃,她只能迎視他銳利的黑眸,在他的眼光下無所遁形。該來的總是會來,她早已預知被人看穿的一日,只是她從來沒想到,看出她虛張聲勢的人,會是她最心儀的男人。
她淡淡的微笑著,雙手直覺的抵在他胸前,感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我不用言語欺騙旁人,我只是給予他們一個既定的印象,是他們相信了自身的設想,自己欺騙了自己。」她澄澈的眼眸裡,在甜美的微笑下,還藏有著幾分慧黠狡獪。「我從不曾告訴過你,我接受過任何訓練,更不曾告訴過你,我有什麼矯健的身手,那都是你的設想,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