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依人淡然一笑,「謝謝你,知道還有人願意分神品嚐我做的菜,而不是拿它洩憤,這讓我十分安慰。」她的話語裡有幾分的調侃。
「你不要來湊熱鬧。」柯焰警告著。
楚依人沒有理會他,繼續對著浣紗說話。「你願意留下來多久?我學會了不少好菜,難得碰上一個懂得品嚐的,我總算有大顯身手的機會了。」
「她馬上就要走了!」柯焰憤怒的說,徒然從木椅上站起身子,高大的身軀猶如巨大的神祇,給予旁人無限的壓迫感。「喜娜,送客!」
浣紗也站起身來,「柯先生,我是以私人名義前來跟你索取款項,如果你不合作的話,我將訴諸法律行動。」
「我不管你要採取什麼行動,現在就馬上給我離開。」他丟下擦拭用的棉布,轉身往臥室的方向走去。
他無法思考,只想要快些將她趕出去,脆弱的自製已經所剩無幾,他不曉得還能忍耐多久。只要她離開,說不定從此就無法再見了,如果她再度前來,他將遠遠的逃離,逃到她再也無法找到的地方去。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有多麼痛苦,而她的出現,對他來說是一種煎熬。他不願意再想起。曾經失去的是多麼的珍貴。
冬季的海風帶著刺骨的寒冷,浣紗站在風中,對著冰凍的雙手呵氣。因為海上的風暴逐漸接近,她先前所雇載她從海港前來的司機早就不耐久候,拿了她的訂金後遛得不見人影。
楚依人帶著她離開石屋,走出樹林,來到小鎮上,熱心的幫她張羅交通工具。
而柯焰則是緊繃著臉站在一旁,心不甘情不願的等待著。他急於想將浣紗趕離此地,根本不願意再跟她有接觸,但是楚依人卻不放過他,說是要讓他運動運動,逼著他走出石屋。他斷然拒絕,而楚依人卻帶著微笑告訴他,他要是不跟著出門,接下來一個月裡,三餐就只供應豌豆清湯,他雖然憤怒,卻也只能遵從,咬著牙跟著來到小鎮。
他們站立在某間小酒館前,遮雨棚遮去了隆冬的陽光,兩人站得十分接近,卻沒有碰觸彼此。小酒館位於小鎮上最大斜坡的中段,陡斜的斜坡與一條寬闊的海岸公路連接,而道路旁則是陡峭的懸崖。
柯焰如今正在強烈的後悔著,就算是被楚依人用飢餓折磨,也比不上站在浣紗身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卻不能擁抱她來得痛苦。
而浣紗不知道他的掙扎,只是趁著機會,靜默的看著他的臉。此時幾乎要慶幸他是看不見的,她的視線無法移開,只能專注的看著他,急切而貪婪的,像是想記住他的模樣。
他們背後的小酒館中,似乎正在舉行激烈的牌局,笑聲不斷從門內傳出,正在打牌的男人們沉迷賭桌上。而酒館外的小鎮居民們,因為柯焰的出現市緊張著,圍在一旁議論紛紛,對著他指指點點,眼神裡有著深深的恐懼,以及濃烈的敵意。
一部老舊的貨車停在斜坡頂的雜貨店旁,駕駛員解下繩索,忙著卸貨,同時與站得老遠的婦女們,共同議論著關於柯焰的種種。小孩們則是在貨車旁踢著足球,渾然不覺大人們的緊張情緒。
「這個小鎮的居民似乎都不太友善。」浣紗說道,一陣寒風吹過,讓她冷得顫抖。
她只穿著毛料衣裙,而精緻的毛料無法抵禦寒風,她不自覺的往柯焰身邊移近一些,本能的靠近他散發熾熱體溫的高大身軀。
「他們期待著能夠殺了我。」屬於她的氣味似乎又濃了些,他的鼻端聞到熟悉的髮香。那是被他珍藏在記憶深處的氣味,還記得他的指,曾經穿過她的發……
浣紗詫異的瞪大眼,「你做了什麼嗎?誘拐這裡的良家婦女?」
他的唇彎成一個諷刺的笑,「他們懷疑我誘拐婦女,然後殺了她們,剜出她們的雙目。」
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再看看眼前情緒緊繃的男人們。「但是你的眼睛……」
「他們懷疑我雙目失明是假的,所以不斷的試探我,期待著我會露出馬腳。」他的薄唇扭曲著,低下頭來靠近她的臉龐,聽見她淺促的呼吸。
「也難怪他們會懷疑,你的行為舉止跟常人無異,的確不像是失明的人。」浣紗的目光筆直的看進他的眼裡,幾乎忍不住想舉起手,輕撫過那雙雖然看不見,卻仍舊炯炯有神的黑眸。
他苦澀的輕笑,「全拜楚依人的訓練所賜,從我失明起,她教導我培養其它的知覺,感受溫度、氣味,或是最細微的聲響,這些都足以代替雙眼。例如你的氣息,可以讓我準確的找尋到你。」但是這不夠,他多麼想看見她,而不僅止於聽見她的聲音。
「即使你的舉止與一般失明者不同,他們也沒有理由懷疑你是兇手。」她的手心刺癢著,悄然舉起手,懸宕在他黝黑的掌上方,萬分期待卻也遲疑著,不敢碰觸他。他感受得到嗎?他能看出她隱藏在心中的希冀嗎?
「從我搬到此處的第一年開始,年年都有婦女慘遭殺害,屍首被棄置在樹林中。小鎮上流傳著,說作案的人是一個高大的東方男人,他們很自然的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柯焰緩慢的說。
雖然居住在石屋中,但是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小鎮居民對他的敵意,每年案件發生後,警方一定會到他的住處關切,將他帶到警局中囚禁,直到找不到證據,才憤恨的放他離開。
「你不會殺人。」浣紗衝動的說,心中有著巨大的聲音在吼叫著,訴說著她沒有看穿的盲點。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麼最重要的事?
「這麼篤定?別忘了我曾經欺騙過你,你會去相信一個曾經欺騙過你的男人嗎?」
柯焰的手往前伸,以驚人的準確緊握她的衣衫,徒然將她拉入懷裡,逼近她的臉龐,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讓我告訴你,那個跟著我來到這裡的女秘書,就是第二年的犧牲者。這個消息有沒有讓你害怕?我是一個醜陋的男人,說不定連心都扭曲了,成為一個嗜血的惡魔。」
「你不是會殘害無辜的人。」浣紗掙扎著,想要避開跟他的接觸。但是他的力量仍是強大的,她無法拒絕,只能別無選擇的被拉近他的胸膛。當兩人的身軀緊緊相貼時,她的心閃過巨大的衝擊。
淡淡的煙草味融合在熟悉的氣息裡,環繞在她的四周,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身軀,曾經擁抱著她,給予她激情或是安慰,在黑暗裡低語著會永遠守護她。
她突然間有著欲淚的衝動,在他面前始終是脆弱的,那些冷靜的言詞,無法彌補她心中的顫抖。
「不要相信我,我不值得相信。」他低吼著,那聲音裡帶著痛苦與絕望。
她的心被撼動了,他話語裡的哀傷,沉重得讓她難以承受。她當然知道他不能夠相信,但是為什麼在看著他時,她的心會如此的疼痛?水霧瀰漫在眼前,她看不清他的容貌,恍惚中彷彿回到了六年前。
柯焰黝黑的手順著她的衣衫,緩慢的撫過她的頸項,探索那兒的細緻肌膚,感受她的輕顫。在她驚慌得想退開時,他反而伸手將她拉近,另一手堅定的環繞著她的腰,不許她退開。
「不要動,別走,就這麼一次,我只求片刻,讓我感覺你。」他的語氣懇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渴望,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多年來的殘缺被填補,他已經幻想此刻太久太久了。
浣紗無法動彈,只能仰望著他的臉龐,接受他的觸摸。那專注的模樣,以及輕柔的撫觸,溫柔得讓她想落淚。他不是狠心的欺騙與遺棄她嗎?為何在今日又會有那麼深刻的溫柔?倘若他真的對她還有一些情意,那時為何又要如此絕情?
她的呼吸急促著,抗拒著投入他懷裡哭泣的衝動。光陰在此時沒有意義,她只能想起,他的懷抱是她最依戀的港灣,她只想被他擁抱在懷裡,忘卻那些傷害以及過往。理智在此刻消失無蹤,她甚至不在乎再被重重傷害,為了他,寧可付出靈魂。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要那麼殘忍的對待我?」浣紗顫抖的詢問著,淚水滑落臉龐,再也克制不住,任由傷痛的情緒蔓延。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別問,我求你。」他沙啞的說,只能痛苦的搖頭,無法說出真相。這一生不曾懇求過什麼人,他提出懇求,是因為有著難言之隱。
柯焰的手緩慢地撫上她的臉龐,小心翼翼的態度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瓷器,他的表情專注,輕柔的觸摸著她的肌膚,滑過敏感的頸項,劃過她五官的輪廓,描繪著她的眉與眼,用觸感來溫習她的容貌,緊繃的表情在此刻變得溫柔,那是一種溫柔得接近心痛的表情,流露出最赤裸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