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裡半殘的荷葉被雨滴敲打著,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像是一陣陣的私密低語。
倚靠在他的胸膛前,她的世界此刻是由他的夾克所籠罩的,寒冷被擋在外面,在這方寸的小天地裡充塞著他溫暖的體溫,讓莫愁原本發冷的身子更加依戀,她緩慢而不自覺的靠近熱源。她似乎是被催眠了,忘了自己的身份與身旁這個男人的危險背景,因雨水而潮濕的前額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跟他呼吸著相同的空氣。
「怎麼了?」他低頭問道,有些意外莫愁會毫無戒心的倚靠自己。
「腳有點酸疼。」她喃喃的說道,溫暖的空氣讓她不自覺的放鬆肌肉,直到身子整個鬆懈下來,才發現腳在隱隱作痛。剛剛為了趕上那群爬牆的學生,她不得已穿著高跟鞋沒命的跑,此刻肌肉已經開始在抗議。
「把鞋子脫下來如何?」
莫愁看了一眼佈滿腐葉的土地,有些遲疑。脫掉鞋子休息這個建議是很誘人沒錯,但是要她穿著絲襪踩在冰冷的泥地上,莫愁就開始發抖。
「泥地太冰了。」她可憐兮兮的搖頭。在他面前,她似乎常當被迫赤著腳。
「那就踩在我的腳上好了。」他提出邀請,卻看見莫愁又咬著下唇,一臉猶豫的模樣。唇膏早已經被她咬光了,溫潤的紅層散發著自然的粉紅色,對於昊極有著超乎尋常的吸引力。「還是,你打算讓自己的腳繼續疼下去?」
他的話讓莫愁下了決定,她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當支撐,搖晃著酸疼的腳。
喀啦一聲,鞋子被甩離莫愁的雙腳,撞上一旁的大樹,昊極的腳掌上立刻感覺到她身子的重量,她靠得更近了,幾乎是一低下頭,他就能將臉埋在那如雲的秀髮。為了避雨,也為了支撐住自己的身子,莫愁別無選擇的靠在他懷裡。昊極聽見她徐緩的憔了一口氣,像是滿意終於能讓自己的腳休息一會兒。
他的背後因為雨水而冰冷,懷抱裡卻因為這個小女人而無限溫暖。因為她踩著他的腳,所以兩人的身子之間幾乎是沒有距離的,從他的腳到他的胸膛,都被她的體溫熨燙著。
這短暫卻又永恆的一刻裡,莫愁忘了好多好多的事情,眷戀著此刻的舒服。原本只要一靠近他,她的一顆心就跳得像是要迸出胸口一樣,口乾舌燥、呼吸困難,所以莫愁刻意避開他。這麼危險的一個男人,她沒有能力負擔招惹他之後的下場,外界對岳昊極的傳言太多,但是她對他的敏感與那些傳言沒有關係,莫愁對那種震撼感到陌生,就像是知覺到這個男人有能力控制她。
一切事與願違,她想避開他,偏偏為了不明的原因,他半強迫的要求與自己共事,就像是命運偏要惡作劇的把兩人纏在一起,不允許她怯懦的隔離。
這是一個邪惡的男人啊!她無力去招惹,卻在潛意識裡對他無限好奇。在咒罵他的同時,她也渴望一窺他的世界,那些被人描寫得萬分刺激的危險背景,對於一向安分守己的她是完全陌生的。她其實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深受吸引的。那些戲劇化得像是小說的背景,以及這個神秘的男人,都在勾引她走入一個陌生的世界。
她陷人自己的思緒中,不自覺的抓緊手中的運動衣,聽見頭上傳來岳昊極短促而柔和的笑聲。他一定很少這麼溫和的微笑,那張因自製而時常抿著的薄唇似乎只適合冷笑,這麼溫和的笑容可能是絕無僅有的。她一直認為岳昊極不是那種有溫和情緒的人,他像是一把火與一團冰的混合體,熱烈而冷靜,矛盾而特異。
所以他此刻溫和的笑聲讓莫愁迷惑了,她抬頭看著他的臉,在那雙高深莫測的眼睛看到愉快的光彩。
「你笑什麼?」她追問。
「脫掉高跟鞋,你一下子縮小了好多。」此刻她的頭只能靠在他的胸膛上。
很難想像這個嬌小的身軀會有那麼多的精力,能和那些國中生周旋,而且完全不害怕阻礙,決心做好老師的本分,昊極幾乎要對她肅然起敬。學生們也不刁難她,只是盡力的想阻止她改變現有的生活。昊極在一旁觀看著,知道這兩者正在努力相互適應,尋找平衡點,學生們是真的喜歡君莫愁。
雨滴從樹葉上滑落,灑在莫愁濃密的發間,像是一顆顆微小的鑽石,隨著她的動作而晃動著。
「沒有穿高跟鞋,總是會讓我覺得有些無助,」她眨眨眼睛嘲弄自己。「我太矮了,加上又具娃娃臉,看起來一點份量也沒有。我從大學時就習慣穿高跟鞋,感覺自己像是長高了一些,能讓別人看得到我,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這是第一次兩個人之間沒有針鋒相對,而氣氛好得讓莫愁意外。
「但是你看起來還是像個偷穿媽媽衣服的未成年少女,就連黎迷迭穿起套裝都比你有氣勢。」他呼吸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感覺有些迷醉。
莫愁歎了一口氣,臉上的粉霜被雨水消溶,一張素淨的臉龐令人心折,而她朦朧的眼睛又顯得如此脆弱,彷彿是一隻迷途的恙羊,讓人心生不捨。「就因為我缺乏那種氣勢,所以似乎沒辦法做好任何事情,我的堅持常常會被人當作是小孩子的無理取鬧,很多人漠視我的要求與努力。這身嬌小的臭皮囊總讓我事倍功半。」她抬起頭看著他,認真的說:「好羨慕你這種身高,一站出去就能唬住所有的人。」
這麼親密的氣氛,令人感到迷惑。與他相依偎,並沒有讓莫愁像以往一樣心慌,一股寧靜而溫柔的情感從心底生起,某種溫暖的液體從心底流淌出來,溢滿她的四肢百骸,她靜靜的靠著他,聽著那有力的心濼聲,四周有著奇異的熟悉感,就像他們已經相識了很久,已經如此分享體溫長達好幾個世紀……她一直在抵抗,連潛意識都知悉他有多麼危險,先前那些咒罵全是為了抗拒,莫愁要自己離他遠遠的,不可以靠近。但是一個疏忽,她就在他的懷抱裡了,靜謐的感動讓她有些害怕。莫愁不能分辨那種感覺,只知道自己的保護色被洗褪了,所有的抵抗都是枉然。
抬起頭,視線接觸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跳又失去了規律,馬上以等比級數加快。岳昊極臉上的表情淡然,但是那道視線似乎看透了她的思緒,銳利的光芒也隱含著難解的溫柔。老實說,她並不害怕他眼光裡的銳利,反倒是那種溫柔令她心慌。
「你不喜歡把心情反映在臉上嗎?」她打破這過度親密的沉默。直覺告訴她,要是再不開口,沉默會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危險。
空氣很溫暖,但是他的目光卻過於熾熱,今她無法正視。
她的問題惹得昊極勾起一邊的嘴角,那種笑容讓莫愁聯想到狂妄的海盜。
「在商場上我必須冷靜,喜怒不能形於色。久而久之,一切的情緒都習慣了內斂,我變得很難放鬆自己,少了比較鮮明的個性。」他簡單的說道。
莫愁不相信的皺起鼻子,大眼睛裡充滿了懷疑。「缺少鮮明的個性?就我跟你相處的這些日子看來,你的個性可是鮮明得教我吃不消。」她是看過岳昊極冷靜的一面沒錯,但是他對她發怒與吼叫的次數也不少。或許在初見面的那短暫時刻裡,她會相信岳昊極是個極端冷靜的人,但是相處的時日一久,她就發現他的冷靜只在一個限度,只要把他逼過了那個界線,猛烈的情緒就會爆發。
而她,偏偏就很擅長把人逼得失去控制。
「跟你共事,這種經驗超乎我之前與其他人的相處,說明白點,跟你在一起,是一個男人訓練自己耐力的最好機會。」
莫愁把這些話當成讚美,鼓勵似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能幫得上忙,我很高興,這樣一來我們的相處會容易一些,大家就當彼此是朋友,共事時互相關照一下。」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毛,在心裡打著主意,想要跟岳昊極攀上好友的關係,順便套出他放著老大的位子不坐,跑到綠水國中當導師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知道莫愁沒有聽出自己話裡的含意,卻也沒有費心去點明。
「莫愁。」他喚著她的名字,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
莫愁抬起頭,詢問的張大眼睛,等待他繼續說話。
「大眼兒,我從來沒有意思要當你的朋友。我要自己與你相處、習慣你的一切,包括那些對教育的過度狂熱,以及攻擊我的言語,聽著你的咒罵,被你的行為氣得半死,我接受這些,但是我不要當你的朋友。」他嚴肅的說道,低頭專注的看進她的眼眸。
她的眼睛被失望的沮喪淹沒了,不明白自己哪裡惹他討厭,他居然拒絕成為她的朋友。莫愁咬咬下唇,難過的轉移視線,直到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兩人的視線再度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