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綾摔摔跌跌的跑進警局,到達接待室時已經不知摔了幾跤,鬆散的麻花辮顯得凌亂,整張臉被那副黑色的大眼鏡框遮去大半,只看得見忙著道歉的溫潤紅唇,連眼睛都被遮蓋在鏡片之後,難以窺見。
凌亂的劉海覆蓋住額頭,土氣的髮辮裡迸出些許髮絲,烘托著那張失措的臉龐。她忙不迭幫忙其他人收拾自己造成的混亂,卻成功的愈幫愈忙,在眾人堅定的婉拒下,潔綾只能滿懷歉意的握緊雙手,眼眸在鏡片後游移。這麼一個恍惚,腳底又踏著了長裙,她雙手亂揮的往前倒。
險些以為就要與警局冰冷的地板親吻,她緊閉上雙眼,準備承受著頂期的疼痛。
冷君臨往前一個箭步,穩穩的扶住她,轉瞬間她已在他的懷抱中,男性的黝黑大手環繞著她纖細的腰肢。不管碰觸多少次,他還是會驚歎,美好的曲線隱藏在寬鬆俗麗的衣衫下,很容易被人忽略了,需要這麼親密的接觸,才會發現她的身體其實柔軟美好得驚人。
在大男人的心態作祟下,他很滿意這些秘密只有他知曉。
「抱歉。」她喃喃的說道,一個接觸就讓她臉頰燒紅。
雖然私底下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十分親暱,但是身體上的接觸總會讓她雙頰嫣紅。尤其在眾人面前,這樣的接觸讓她羞窘,不停的掙扎想要自己站好。
「不要再抱歉了。」冷君臨朝她皺眉頭。
幾乎難以記得潔綾也曾經活潑過了,十年之久的時間,她始終是這麼封閉而羞澀失措的模樣,大學後選讀古典文學,潔綾更是把古代女子的閉塞姿態發揮到極至,除了柳家與冷家的人,她幾乎不跟旁人交際。
猶記得十年前許夢蝶在他們面前墜樓自盡,對潔綾的影響十分巨大,受到驚嚇後她躲在房裡數天,任家人擂門如鼓也不開門,最後是冷君臨便把房門撞開。
他還記得那個景象,偌大的房間裡,昔日那個恣意妄為的女孩彷彿消失了,窩在角落的她像是驚弓之鳥,驚懼的睜大雙眸看著他。莫名的激動在當時席捲了他,無法思考的,他只是緊緊的擁抱了她半天,感受到她激烈的顫抖,等她稍微平復之後才放開她,潔綾性格的突然轉變,被精神科醫師解釋為驚駭過度,造成精神上的障礙,要眾人耐心的等待些許時日。但是十年過去了,那個善耍小詭計,美麗而狡猾的潔綾卻仍不見蹤影,她自此以後都是這個模樣,安靜而害羞,只有在熟識的人面前才會活潑些。
冷君臨對她的關心超過了柳家其他幾個姊妹,長久以來彷彿是她的守護者,沉默的保護她。在私心裡,他還有些記憶,那個發生巨變的早晨,那個女孩曾經握著一顆瑩白的小石子,巧笑倩兮的戲弄他。他見證過她的改變,參與了那個早晨的一切。
許夢蝶的死,事後被查明是自殺無疑。令人驚訝的是,警方調查出許夢蝶不但懷著三個月的身孕,還身染數種性病。學校內流言四起,學士和老師們難以相信平日乖巧的許夢蝶,竟然是警方口中出賣靈肉的妓女。但是事過境遷,警方沒有再查出任何內幕,整件事情不了了之,只有少數的人還記得那個女孩的死亡。
他與她是否被那場死亡所影響?許夢蝶淒美的笑容竟然帶著幾分詭異,在死前的瞬間,她是否看見了這對男女的未來?那抹笑容是祝福,抑或是組咒?
一切的一切,難以回答了。
「抱歉,我不會再說抱歉了。」她低聲道歉,慌亂的用手指緊絞花色繁複的長裙。「我是說,抱歉,我……」她說不出話來了,像是除了道歉就已詞窮。
「不用說了,你帶著清秋回去就行,這裡我會幫忙解決。」他堅決的說道,看見她還低垂著頭,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執意望進那雙眼睛裡。「還有,看著我的眼睛,不要只是對著地板說話。」數年來,他通常都只看得到她那副該死的黑框大眼鏡,看不清她的眸子。
潔綾猛眨著眼,彷彿受驚的兔子,任何舉動都可能嚇著畏縮的她。
「聽懂了嗎?」他降低聲調詢問道。不在乎此刻兩人的情形被旁人議論紛紛,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閃動著,讓他想起另一雙眼睛。他甩甩頭,把天使的姿容從腦海中甩開。
她點點頭,轉頭牽住妹妹的手就急著想走出警局,身後那個被人扣在牆邊的中年人急著大叫。
「你走啊!沒關係,我還是要告你們,告到你這個臭姨子身敗名裂!」中年男人不怕死的吼叫著,看見比較軟弱的潔綾,他的膽子無形之間也大了起來。
「你打了人家?」潔綾幾欲窒息的問,像是自己的妹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他先企圖非禮我的。」清秋辯解道。
潔綾的臉色變得蒼白,在中年男人面前拚命道歉。「先生,對不起,我妹妹年輕不懂事,請你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我們願意私下和解。」
「和解?哼!我到現在還被人用手銬扣著呢!」
潔綾轉過頭來,哀求的看著冷君臨。「君臨,拜託你。」
「這裡留給我解決吧!」他徒勞無功的說道,心裡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那雙哀求的眼睛。
「不行,應該由我來解決。爸媽出國了,大姊也私奔失蹤,身為家裡的二姊,我該負起照顧妹妹的責任。」她挺起肩膀,白著臉跟他索求手銬的鑰匙。
冷君臨一個眼色,旁邊的警員連忙把鑰匙交給潔綾,她親自幫中年男人解開手銬。「先生,我妹妹還是個學生,沒見過世面,所以……」眾人幾乎可以看見她急得眼眶裡淚花亂轉。
「不要說那麼多了,就算是學生也一樣,等我驗傷單一出來,你們就等著收我律師寄去的存證信函吧!」中年男人不可一世的說道,吃定了看似軟弱的潔綾。
「先生,拜託你,我是真的很抱……」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她又踩著自己的長裙,揮動的雙手碰撞櫥櫃,櫥櫃上幾大箱資料文件轟地摔落,不偏不倚的砸在中年男人身上,為數可觀的紙片砸得對方哀號連連。
難以計算那幾箱文件究竟有幾公斤重,反正它成功的把一個成年男人砸得頭昏腦脹。被埋在紙堆中,他悲慘的哭叫著。那些文件砸得他全身的骨頭都在發疼,剛剛被那個年輕女孩痛毆過的傷口,此刻更是雪上加霜,疼得他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我的老天爺!」潔綾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往前撲去救人,雙手在文件堆裡努力挖掘,穿著涼鞋的腳卻準確的每一步都踩在對方身上,加重了她造成的悲劇。
「他媽的,臭婊子,不要再踏我了,我的肋骨要被你踏斷了。」紙堆裡傳來微弱的咒罵聲。
潔綾咬著唇,臉孔因為羞窘或是別的原因而嫣紅著。「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你相信我,我很有誠意要與你和解的。」她的雙手在紙堆裡胡亂找著,摸著了對方的身體,她猛地用力一拉──「嘶」的一聲,衣料被撕裂的聲響傳遍警局,用力過猛的潔綾腳步不穩的往後跌去,被身後的冷君臨接個正著,修長的身軀完美的適合於他的懷抱。她兩隻手裡各握著一大塊布料,有些茫然,低頭看看手裡的布料,接著再看看那個掙扎著從紙堆裡爬出來、衣不蔽體的中年男人。
「你是真的想跟他和解嗎?還是打算在警局裡謀殺他?」冷君臨低下頭,懷疑的在她耳畔低語道。
她困窘的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摔開兩手的布料,再接再厲的想上前去求和。
「交給我解決。」他再度重申。
「不行,這是我的責任。」她堅定的回答,用力的掙脫他的懷抱,手肘巧合的撞擊上他的手腕,使得原本握在他手裡的那把銀色飛刀鬆脫。碰上她衝出去的身子,飛刀疾速的射出。
在潔綾還沒趕到中年男人身邊時,銀晃晃的刀子就筆直的朝對方飛去,釘住那人的褲子,牢牢的釘死在地上,羽毛似的刀柄還在晃動著,而刀尖只要再往前十公分,那人恐怕就會被當場閹割。刀光投射在中年男人臉上,他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的說道,連忙拔起刀子,誠摯的想進一步談談和解事宜。
「你要是故意的,他還會有命嗎?」雖然知悉潔綾撞東撞西的手腳,但是看見眼前上演的這出悲劇,冷君臨也不禁跟著所有人嘖嘖稱奇。
中年男人連連搖頭,也顧不得要告人了,此刻逃命要緊,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再跟這個女人周旋下去,他大慨沒有辦法活著走出警局。
「不要過來,該死的,你離我遠一點。」中年男人從紙堆中爬起來,半摔半跌的往大門方向逃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