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氣?什麼事會令你想要歎氣?"他追著問。
"你"
"我?"
他點點頭。"是啊!為你歎氣。"
他急了,不自己哪裡做得不好,他心慌的以為她快失去她了。
"是不是心蘭那天找上你,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他正要解釋。
"魯姑娘的事?嗅!我想她大概對我十分好奇吧,所以想看看我的模樣。"
"結果,給了你很多難堪。"他幫她說完。
她轉動著的眼珠,笑著說:"肯定會難堪的,那麼美的姑娘,居然是我這鄉下土包子的手下敗將,不氣炸她才怪呢,說兩句是很正常的。"她不以為然地說。
"你不生氣?"
"當然不!"她堅定地搖搖頭。
"那我是窮緊張羅?"他放鬆心情地說。他心裡早已知道自己娶的妻子不同於一般的人,卻沒想到竟是個不吃醋的女人,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這麼說來……爺是希望我氣得滿頭冒煙羅?"她開始敢同他開玩笑了,這是前所未有的。
"又是叫爺,我的名字很難聽是吧?再聽你叫爺,我可要好好懲罰你。"他半是認真半是玩開笑的說,目前是要糾正妻子的習慣用語。"好吧!之玄、之玄、之玄。可以了吧?我的之玄。"她笑著鑽進他的懷裡。
他愛極了她的笑。
"我由花刺子模帶了禮物要送給你,一直放著,總找不著適當機會送給你。"他換了個姿勢,仍摟著她,由懷裡掏出的翠玉打造的鳶尾花項鏈,親自為她戴上。
"若是能夠讓我選擇,我情願要別的禮物。"她試探性地說。
"什麼?"他從她的話裡嗅出了不尋常。
"我想要看你的容貌。"她輕聲地說。
沉默,很快地降臨在兩人之間。
"今晚,今晚。我答應你,今晚送你這個禮物,但在此之前,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做了承諾。
他緩緩地站起身,離開了花叢。
入夜之後的紫該苑。
她和他同樣緊張。不同的是,他的緊張出自於他的自卑;她的緊張卻是出自於擔心,他又退縮回自己的保護網裡。所以她早早打理好一切,靜靜地待在房裡,翻看著她的乾燥花,等待他的出現。
約莫酉時,她才聽見門落閂的聲音。
她聽見自己的心,不規則地急速跳著,好像今夜才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脊,她同樣感受到他狂亂的心跳。
"我怕你見了後會嚇著,我醜陋的面貌實在有必要隱藏起來,以免讓你逃開。"他開始感到強烈的不安,無法掩飾自己的脆弱,若是看到她的嫌惡表情,他知道他一定會死去。因為那意味著她將會離去,想到將會失去她,他的心揪得死緊。
他像赴刑場一般,拉著她的手,走向床榻。心裡掙扎著,不知自己前途會是如何。
他伸手拉開捆綁面具的繩結,緩慢地摘下了面具。
他們倆瞬間都屏棄了呼吸。
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殘破的臉,被猛獸利爪所蹂躪的皮膚,遺留下一道道深紅色的疤痕。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掛在粉腮,她的心擰成了一個心疼的結。
她抬起手撫摸那些疤痕,後又用唇摩挲著那些痛苦的痕跡,淚水更是止不住地落著,他不在乎淚水同樣沾濕了他的臉,此時此刻,他們沒有人在乎心靈交流本身之外的任何東西。
"謝謝你的勇敢。"他的聲音裡有著便咽。
"不!真正勇敢的英雄是你,你救了魯姑娘的父親,你救了所有的人。"她磨贈著之玄臉上的五官輪廓,曾經,這是多麼俊美的一張臉啊,造化弄人至極地開了殘酷的玩笑,她相信,若是沒有那場災難,今日鳶尾山莊的主母根本不可能是她。
魯心蘭方是最可能的人選。
雖然,她借此機會鬼使神差地嫁給了鄭之玄,但是,她卻寧願災難不曾發生,那樣她仍然生活在貧窮與天災裡,她也不願見到之玄經歷那麼多的痛苦、折磨。
"你真的不會嫌棄我?"他想確定。
"從沒有人比我更堅貞。"她說到的"堅貞",就是堅定與忠貞,這是一個女人所能給一個男人最深的諾言,幾乎等於說她會永遠愛他此心不變、此情不渝。
"我知道,你和心蘭是不同的。"
"不!魯心蘭一直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否則她不會留在驚鴻樓這麼多年;否則她根本不會酸不溜丟地對我說那些話,她早已後悔了,十分後悔。"
這一點,之玄是明白的,但是說什麼也已是覆水難收。這幾年,心蘭一直努力不懈地求他原諒,不斷地解釋她只是驚嚇過度地昏厥過去,以及她噁心嘔吐,也只是吃壞肚子。
他承認他曾經深深地恨過她,恨她的無情與現實,恨她的以貌取人。
後來他發現,他根本不再愛她了,他才不再有恨,反而把她當作妹妹一般對待著。
為什麼不愛呢?他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愛情那東西太玄妙了,當它來時,千軍萬馬擋不了;當它走時,一縷輕煙留不住。
他對心蘭曾經付出的愛和對商商的愛是不同的。前者像是少男的情懷,因為他們相愛時都只有十多歲,之玄十八、九歲,心蘭十四、五歲後者的愛情則是時而熱烈時而溫柔像絲綢。
她對他呢?是愛而堅貞或是感恩而堅貞?
※ ※ ※
"想不想參觀萬馬樂園?"之玄提議。
這提議立刻得到商商頷首同意,她早就想到那去看看,一直苦無機會。
"會騎馬嗎?"他問。
商商搖搖頭。
"改天找個時間,我教你。"
她興致濃厚地邊笑邊點頭。
"那--咱們散步過去。"
平日忙於事務的鄭之玄,可能說是偷得浮生半日閒,陪嬌妻又是散步又是獻慇勤。
兩個人像是戀愛中的男女,拉著手,踏著滿地浪漫。置身於詩情畫意的風雅裡,時而低語時而放聲的說話逗得嘻嘻笑。
"哇--我可是頭一回見著這麼多的馬,而且全是這麼的漂亮……"
之玄帶著商商參觀的第一處是寒溫帶的溫血馬區。
她像個好奇的學生,睜大了眼睛,不停地發問,一點也不怕那些高大的動物。
之玄寵溺的看著她,暗地裡對天地發誓,一定要好好珍惜她、保護她,給她一切最美好的。
"馬兒的壽命通常是幾歲啊?"她問。
"二十到三十歲左右,如果情況好的話,甚至可以更長壽。"他牽著其中一匹巴伐利亞溫血馬,近距離地讓商商方便觀察。
"這種馬,屬中等身材,在比例上算是比較寬和比較厚一些,通常有種家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性格的培養上。"
巴伐利亞溫血馬不是最出名的馬,卻是一種最古老的馬,它可以追溯到十字軍東征的時代。
"小馬駒幾歲算是長大的成馬?"
"馬兒平均的懷孕期是十一個月,生產後半個鐘頭內小馬能站立起來,用鼻子碰母馬吸吮第一次的奶。四歲五歲時差不多所有內部的器官已安全發育好、身體各部位之間的比例已經形成。在一隻發育良好的馬身上,頸的長度是從頭頂到下唇長度的一個半倍長。"
"之玄,你看,那裡有一頭馬兒好像生病了。"她指著馬廄深處後一頭棕色馬。
"哦……那是頭年老的馬,年老的馬常常"跪著"站立,你看它的眼睛凹陷,背部下沉,身體逐漸衰弱----它是李非從西亞帶回來的馬,在路上看它病得可憐,把它帶回山莊,醫好它的病。"
李非是個善良的人,她在心裡想著。
她的夫君也是善良的人,若不是他的允許,縱有李非高超的醫術也行不通。
"你怎麼懂得這麼多?"她佩服極了。
"我從小跟在爹身旁所學、所看的全是如何讓馬兒生生不息的絕活,自然應得不少。"
簡單的兩句話,好像解釋了一切。
※ ※ ※
三日後扎木赤一行人離開了芬尾山莊,準備往更北的方向走,到北亞去尋求諸國的援助。雖然此行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但至少以極優惠的價格買下了二十隻擁有高級血統的駿馬。
碧雪前一日即已知心上人和木卿將離去的消息,整個人猶豫不決,在心裡掙扎了好一會兒,嘀咕著要不要放下矜持,主動表示愛意。但終究在他們躍上馬背,留下的塵土後,這段情終於宣告放棄。她獨自一人躲在松木林裡顧影自憐,哭了好一陣子。
杜商商是個明白人,也是個旁觀者,少不了心生同情,想要安慰碧雪一番。找來碧雪的丫鬟問,才知道碧雪到林子裡散心去了。
山莊林子有好幾處,若是散心,商商請碧雪應會選擇在靠近萬馬樂園的針葉林裡。
憑著記憶,鑽進林木叢,撥開枝葉。走了好一會兒,找著一處噴水池。
突然--
兩條大漢竄出,左右架著商商,不論她如何掙扎皆無用。其中一人取出一張灑了蒙汗藥的方巾,在杜商商鼻口一揮--她即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