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干我的事,可是我瞧不順眼。」紀漢揚揪住她,不讓她走。「就我印象所及,除了你更早之前差點遲到的那一幕,鮮少瞧見你對外在刺激有反應。就連我下午在演講上欺壓你,你至今也缺乏正常的回應,你知不知道這樣冷淡的個性很容易激發男人的挑戰心?我忍不住想插手管一管、逗一逗,摸清楚你的底線在哪裡。」
她討厭旁人──尤其是異性──莫名其妙地碰觸她身軀。
「無聊。」萌萌敏感地抽回手腕,趕快走開幾步,省得又被他動手動腳的。
「我並不覺得無聊。」兩三步遠的距離對手長腳長的紀漢揚根本不是問題,他跨前一大步,再度囚困了她。「事實上,我覺得越來越『有聊』了。」
這會兒萌萌承認自己真的有點被嚇到。她還沒見過像他這樣不屈不撓的傢伙,尋常人面對她直接而明顯的排拒,通常會摸摸鼻子認命了;只有他,一步緊追著一步,咄咄逼人。
「顧問大人,你好像時間太多了。聽說你的事業做得很大,行程排得很緊,不是嗎?」萌萌只好任他扯住自己的細腕,努力裝作不在乎。
紀漢揚瞇起眼睛,不經心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款深沉敏銳的探巡。
「相信我,如果有選擇,我也不願意讓繁碌的生活節外生枝,可是你碰觸到我天性中好奇的因子。」他勾起帥帥的異樣笑顏。「我一向對言行特異的人類缺乏抵抗力,一旦碰見了、認識了,就非得觀察清楚不可。」
萌萌徒呼荷荷。不能讓姓紀的發現她已開始感到不自在,否則他這樣精細老練的高手,一定會乘機鯨吞蠶食她的精神領域。
「抱歉,你的好奇心強弱與我八竿子打不著邊,我沒那麼多工夫陪你瞎耗。」她閃過他頎長的體干,作勢要離開。
「你在憂慮些什麼?」他忽然天外飛來一句。
「什麼?」她詫異地愣頓住步伐。
「你看起來總是憂心忡忡,雖然表面上隱藏得很完美,卻逃不過我的眼睛。」他的表情是深思的,沉潛到她心靈最底處。「我不懂你在焦慮些什麼,你才十多歲而已。」
萌萌從來沒希望過任何人對她多看注幾眼,今兒個卻無端端遭逢一位不相干的男人頻頻散播關愛的眼神。
她到底招誰惹誰來著?
「老不修。」
好半晌,紀漢揚被她的評論偷襲得啞口無言。
「什麼?」
「戀童症。」萌萌正經八百的換個新名詞。
「我?」
「登徒子。」她繼續吐出更豐富的庫存詞彙。「採陰補陽。老牛吃嫩草。心理不正常。色狼。」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肚子餓了,樓下見。」奇襲見功!
萌萌抽回手,疏淡有禮地移步出閨閣,留下貴客呆立在臥房內,重振他受創的男性自尊心。
※ ※ ※
依循慣例,飯局席間不斷冒出大大小小的突發狀況,卻也一一被她解決。
「電鍋好像出問題了,不太熱。」陸雙絲端出半生不熟的蒸蛋時,漾著一臉歉意和困惑。
「那是因為你把開關按成『保溫』,不是『炊飯』。」她八風吹不動,端坐明鏡台。
「哎喲,好燙。」高維箴淚眼汪汪,舉起被熱湯噴濺到的纖指。
「快去沖水。」她頭也不拾,繼續扒飯。
「燙傷很容易引起細菌感染,然後演變成破傷風、敗血症……我的天!我快死了,怎麼辦?」高維箴的世界轉瞬間化成黑白兩色。
「沖一衝冷水就沒事了。」萌萌含著一口水煮洋蔥炒麻油空心菜,不耐煩地再叮嚀一次。
紀漢揚深思的眼眸在一旁探索著,正好也假借「觀看」的名義逃避整桌怪裡怪氣的料理。
萌萌沒有誇大其詞,她們一家三口都不是高級烹飪大師的料。他頭一遭品嚐豆芽菜熬排骨湯的滋味,至於蒜頭炒蛋外加蛋殼,他只吃過一口就可以確定這道菜的口感斷然登不上名菜排行榜。
難為了她擁有兵來將擋、菜來口掩的雄心,全數不當一回事,直接咽進肚子裡了事。
「紀先生,這幾道家常小菜,你還吃得慣吧?」陸雙絲笑咪咪的端坐在桌首,善盡女主人應有的和煦態度。
「是。」紀漢揚含含糊糊地答混過去。
為了維護他從不失敗的專業名譽,他開始思慮如何勸說葉家女子打消煮食外賣的點子。
「我已經苦練十來天廚藝。」陸雙絲眨著晶瑩透亮的明眸,努力尋求每一位用餐者的肯定。「既然咱們家裡距離學校很近,我覺得我們很適合從事自助餐或便當方面的生意,紀先生,你認為呢?」
「嗯……」他不喜歡在非正式的時間、場合談論公事。更何況,陸雙絲那副陽光永遠燦爛的笑顏,實在令人難以在她索求讚賞的時候,撥出一盆冷冽現實的涼水。「很好,繼續加油!唯有努力播種才能歡喜收割。」
「噗──赫!」萌萌突然嗆住。我的媽!亂好笑一把的!這算哪門子回答。就好像人家問他:我今天美不美?他回覆以:你的鞋子很耐看。
右手邊射來他嚴重警告的眼神,即使面露那副不經心的招牌微笑,也沒能沖淡多少凜肅的氣氛。
「我吃飽了。」她緊抿著唇線,立時捧起飯碗遁回廚房,準備找個隱密的角落好好恥笑紀大顧問一番。
呆子也吃得出來,繼母大人出馬主持餐飲生意,只可能落到食物中毒被人告的下場。
她瞭解陸雙絲的個性,表面上樂觀好說話,骨子裡卻拗硬得很,屬於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性子,除非親自讓她嘗試過了,否則鐵定執著到底。至於那副和悅融融的表象,只能拿來騙騙不曉事的陌生人。
難為了她終於也引動好奇心,等著旁觀「紀顧問V·S·葉夫人」的曠世紀決戰。
既然姓紀的喜歡托大,讓他踢踢繼母大人的軟鐵板也好。至於家中的經濟窘境,她私底下再來傷腦筋。
「冷水根本殺不死破傷風菌,我會死掉的,一定會死掉的。」高維箴吸吸鼻子,整雙嬌手泡在洗碗槽的涼水裡自憐。「家裡的經濟狀況又不好,肯定無法將我安葬在風水佳的地區,說不定連購買靈骨塔的經費也籌措不出,最後我只好變成一縷芳魂,在宇宙間飄飄渺渺,永生永世找不著定腳處。哦,天哪!我竟然必須付出這麼慘痛的代價來體驗虛無與永恆的佐證關係。」
越掰越離譜。
「沒那麼嚴重。」萌萌無動於衷地將髒碗扔進清水裡。
「葉明萌,你居然把用過的油膩碗筷丟進來!」高維箴忙不迭地抽出濕漉漉的雙手。「你可知道這只碗裡活躍著多少微生物?糟了,這下子我非感染病毒不可。萌萌,你竟然狠心殺害我,我恨你!」
「拜託你收斂一下過度茂盛的『被害妄想症』好不好?你只受到一丁點小燙傷而已,沒事的!」她快受不了了。
「你如何能確定我會沒事?」她繼姊早已嚇得六神無主。
「我就是曉得。」
「真的嗎?」高維箴遲疑地問。
「我保證。」她篤定又無奈地點頭。
「那……好吧。」瀕臨死亡威脅的繼姊暫時被她拯救回人間。「我最好還是回房裡躺下來,免得支撐不住暈倒了。」
「請便。」她揮揮手,懶得和這個唸書念到走火入魔的女人糾纏不清。
「對了!」高維箴突然站住,鬼頭鬼腦地轉回她身畔。「萌萌,我想到一個絕佳的好主意來挽救咱們的財政問題。」
「給你兩分鐘。」她認為自己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我們可以賴給外頭那位紀先生。」偉大的思想家公佈她的思緒內容。
「我們已經賴定他了,記得嗎?」萌萌逕自洗著碗筷。有時候她實在不得不懷疑,姊姊的理解能力比全世界的人類晚一拍。由此可見,書念得太多只會越讀越鈍。
「我是指一輩子賴給他。」高維箴的理想抱負比她想像的更長遠。「你看,繼母大人好像和他相處得還不錯,兩人的生命軌道應該可以密合得天衣無縫。假若兩位當事人發現彼此的頻道相吻合,決定攜手共度下半生,我們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賴著他不放啦!」
「別開玩笑了!」萌萌火速轉身,惡狠狠的暴龍眼幾乎吞沒蛀書蟲。
要她們家人一輩子與那個詭異的顧問怪客糾葛在一塊兒?然後讓他從此出沒在她視線範圍內,繼續用那對詭譎莫名的黑眼珠觀察她?
不!她不能忍受!
「你──你幹嘛凶巴巴的?」高維箴被她激烈的回應嚇了一大跳,淚意開始在眼眶凝聚。「我只是說說而已……」
「我──」萌萌語塞。她確實反應過度了。「哎呀!你別盡想那些有的沒的,人家紀先生不見得看得上繼母大人。」
「機緣是人們製造出來的。」蛀書蟲突然睿智起來。
「高維箴!你給我住嘴。」一股煩悶的躁鬱情緒從她心眼底處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