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開始,他決定大書一幅「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匾額掛在葉家外門上,提醒賊兄——這戶人家麻煩你以後自動省略,不用再潛進來浪費時間了。
廚房後門的敲擊聲益發明顯。
有監於上回的入侵事件,他在後門添裝了兩道強化鎖,從戶外是扳不開的。
為了以防萬一,他先檢查一下蘇格拉底的所在位置,確定那只蠢狗鑽進維箴的香閨之後就留睡在裡頭,這才無聲地潛下樓。
廚房外的小賊比他想像中更囂張,瞎碰半天撬不開鎖,居然握住門把使勁的搖晃。
他翻個白眼問蒼天,然後小心翼翼的鬆開鎖扣。偷兒入侵的那一刻,奇擊發動!
他單手反扣住對方的兩隻細腕,另一手高高將對方舉離地面。那個小偷兒也真硬氣,事出突然的被制伏,竟吭也不吭一聲,兩隻眼睛與他緊緊膠望。
居然是個女孩子,而且還相當年輕,頂多雙十年華吧!他冷冷地哼了聲,揪著賊人往客廳走,隨手摜到長沙發上。這年頭的頑劣少女不教不乖,趁便給她點顏色瞧瞧。
「我已經放過你一回,沒想到你膽大包天,居然敢嘗試第二次。」他揚了揚陰濃的黑煞眉。「你住在哪裡?電話號碼呢?」
「你又住在哪裡?」少女的眉目神情比他更酷。
「還嘴刁!?」他屈起食指賞她腦袋一個爆栗。「我要不通知你父母過來領人,要不就聯絡派出所過來抓人,你最好乖乖招出來。」
二樓終於響起後知後覺的腳步聲,緊張大師高維箴現身於樓梯口,兩撇柳眉糾成蝴蝶結。
「范,又有小偷闖進來了?」她憂心忡忡地走下來。「管子曰:福不擇家,禍不索人。照理說,禍害不該持續降臨在特定的人家,而我們家卻一再發生同樣的夜襲事件,有可能未來會引發不祥的意外哦!好可怕!」
怎麼東方哲學儘教這些天災橫禍的謬論!他暫時不想搭理她,眼角一橫,驀地瞧見被他揪進來的女賊也在翻白眼,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小鬼,你扮什麼鬼臉?」第二記爆栗當頭敲下去。「我又沒邀請你進門,你還敢給我裝那副苦相!」
「喂,你的手腳給我放規矩點。」小賊居然比他更大牌,兩手盤在胸前,陰涼詭異地斜睨著他。
「啊……」維箴聞見賊人的冷聲,陡然如觸電一般。
天性上范孤鴻就懶得與小偷之輩耍狠,然而這小女生年紀輕輕,還有藥救,他並不介意嚇她一嚇,也省得她以為葉宅沒大人,容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闖空門。他兩腿避開,掛著狠惡的微笑睥睨小鬼,半裸的上身與狂散的發仿若一尊凶神惡煞。
「我警告你……」旁邊控了兩根怯弱的手指頭輕擰他腋下,中斷他威震八方的訓誡。「幹什麼?」
維箴被他瞪得心慌意亂,怯怯的低嚅:「我覺得,大家坐下來,凡事好商量……」
「我知道。」他揮手攆開煩人的母蚊子。「小鬼,時間不早,大家也都累了,我們沒空耗在這裡陪你……」
不屈不撓的食指又戳了戳他。「你想做什麼?」他回頭做出習慣動作,指關節頂她的下巴一下。「肚子餓了就去冰箱找宵夜吃,這裡交給我負責。」
不知何時,雙絲已經站立在大女兒身後,兩人都擺出大難臨頭的苦瓜臉,四隻竊瞄他的水眸猶如看著一位即將送上刑場的重刑犯。
於是,聰明如他,立刻明白發生某種不預料的意外。
「你負得起嗎?」冷冷的反詢出自小偷之口。
而且,與這個年輕女孩子有關。
「萌萌,你回來了?」維箴不敢正視么妹。「你幹嘛好端端的大門不走,從後溜進來?」
「萌萌?」他眼怔口愕。
「我忘記帶鑰匙。」廚房後門的鎖扣向來拴不牢,裝飾功能大於實際的防盜用途,她哪裡曉得有個無聊人士將爛鎖換成了萬能保全鎖。
「這乳臭未乾的小鬼就是府上的大當家?她挺直腰幹還勾不到我下巴哩!」世界上能讓他驚訝到腦中風的意外並不多,今兒個晚上就遇見一樁。
「噓……」維箴拚命向他使眼色。「你不要亂講話。」
「你們兩個,誰偷漢子偷進家門來的?」賊溜一躍而成法庭巡按。
雙絲咧出天生的樂觀笑容。「萌萌,你和彭先生好有默契。他見到范的第一眼也猜他是維箴的姦夫耶!」
「哦?」酷酷的眼光橫掃「姦夫淫婦」一眼。「我忘了。繼母大人,這裡沒你的事,你先回去睡吧!」
當此危難,身為人母者怎能棄兒女於不顧?維箴縮躲在范孤鴻身後啃手指。
「那——我先上樓了。」雙絲充滿歉意的瞥向大女兒。維箴別怨我啊!我身不由己。
「後娘……」
范孤鴻完全搞不懂這兩個女人為何表現出老鼠碰到貓的慘相,葉萌萌看起來和尋常女孩並無二致。若非他此行別有目的,情況未明之前暫時不宜妄動,否則他還真想倒抓起這女孩甩一甩,瞧瞧她身上會不會掉出什麼「馴人秘芨八百招」的小冊子。
「維箴,這裡也沒你的事了,你回房去吧!」他從身後扯出縮成影子狀的二號女主人。她那副嚇壞了的神情讓人看了實在不忍心。
對於他的自作主張,萌萌挑了挑眉,並未出聲阻攔。
「坐。」大當家的將火力集中在半裸男身上。
「好。」他欠了欠身,老實不客氣的隱坐進主審官對面。
「大名?」
「范孤鴻。」
「身份?」
「府上僕役。」
「哦?」她上上下下瞄了他幾遍,只有一個疑問:「你以前從事過相關行業嗎?」
「他料理飯菜的技術相當精良……」低怯的蚊子鳴來自主審官身後。
「你還沒離開現場?」萌萌訝異的斜睨繼姊。
趁著自己的勇氣消失之前,維箴迅速坐定在犯人身畔,決定與他共體時艱、共赴難關。
「我……我覺得……」她的臉龐幾乎貼在胸口上。「因為,當初是我私自僱用他的……我想……我應該在場,負起責任。」
「嗯。」萌萌木然無表情。怪怪!她老姊今晚轉性,忽然不怕她了。以往碰著火大,維箴素來有多遠躲多遠,更甭說挺身而出扮英雄。難得啊難得!顯然半裸男的存在性不容小覷。她以嶄新的眼光重新打量對方一輪。
「她們兩個為何這麼怕你?」他漫不在乎的表現彷如置身事外的路人甲。
「我不知道。你問她們。」萌萌回答得也乾脆。
「我也不知道,你不要問我。」維箴搶在前頭回答,生性他向自己提起任何大不敬的問題,害她此後不得超生。
好笑,真是好笑!他越看越荒謬。
「懶得理你們。我肚子餓了,去弄點炒飯吃。」他完全把葉宅當自個家一樣,自動自發地走向廚房。
「等一下!」冰冷的疑問句止住他的步伐。「我有說我僱用你了嗎?」
維箴心頭大急。方纔他當著萌萌的頭面敲敲打打,犯下大不敬的罪行,又沒有立刻道歉,反而吊兒郎當的轉頭覓食去。萌萌最蔑視舉止輕忽的人,這下子鐵定會辭退他的。
范孤鴻被掃地出門絕對是她萬萬不願見到的景象。
人類的天性誠然奇特,只要感覺對方,即便是新相識的朋友,也能在短時間內讓人習慣他們的存在。而范孤鴻恰巧對極了她的味。
每天早上,培根煎蛋的香味已成了她的鬧鐘。她喜歡步入廚房裡,聆聽他和蘇格拉底爭論流理台底下應不應該收藏私房骨頭;她也偏愛在十點整,兩人散步買菜的辰光。她甚至習慣了他準時十一點,開始毛躁的剝掉上半身布料,一邊埋怨台灣居住不易,一邊敞著赤膊打理環境整潔。
晌午之後,他固定會鑽進室溫宜人的書房,嘴角叼銜一根煙,手中拎著一罐海尼根,整張臉埋進報紙後頭,順便傾聽她閱讀古哲典籍之餘,嘀嘀咕咕發表他的意見。他們倆的生活作息自然而然調整為相符的頻率;各自擁有私人的理事空間,卻又密切的分享著彼此的交集。
性格使然,造成家裡的另外兩位成員鮮少能捺著性子聽完她的意見,每每談著談著,總會有人——通常是萌萌——中途切入,要求她長話短說。其實她並不饒舌愛言啊!長話若能短說,她當然也樂意省些心力,可是有些見解實在省略不得,發言人也很無可奈何。或許,她輕易的敞開心門,接迎范孤鴻成為一份子,一半由於他漫不在乎之際展現出來的耐心吧!
「萌萌,」她細聲細氣的講情。「你別看范外表粗裡粗氣的,其實他做起事情既精細又俐落,現今時代,高級又廉價的理家人才簡直可遇而不可求。你才剛回家,還未見識到他的手段,倘若今晚倉卒做下辭退他的決定,另日難免會後悔。古人有言:『論才審用,不知象不可。』舉凡選用人才、發掘賢能之時,英明的君主會等到親眼目睹了對方的實際表現,再不斷言,所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