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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凌淑芬

  「你和老闆去就好了,我留下來收拾廚房。」雙絲連忙搖手。

  可能是氣質有別吧!雖然她名義上在張氏夫婦手下當差,但這對老實夫妻的態度卻溫厚客氣得不得了,尤其她最近幫忙承攬拍賣集團的伙食CASE,夫妻倆簡直把她當恩人看待。

  「好啦!啊如果那些鍋子太重,你放著沒關係啦!等我們回來再洗。」全世界八成找不到比張萬財更體貼的老闆。

  「別擔心,交給我處理,你們快上路吧!」她輕快地送張氏夫妻出門。

  為了確保「美味便當」的食物品質登得上大雅之堂,黃雲隴要求她的老闆從現在開始,每天中午固定製作十個餐盒送往「蓬勃集團」,由他們抽樣出來的工作人員負責食用,就當成是正式上戰場之前的實習動作。

  這樣也好,她每天中午就能實地下廚幫忙切切洗洗的,觀摩一下廚房的操作實務。否則過去一個星期,「美味便當公司」每天賣不到十個客人,連老闆和老闆娘都無聊到開始比賽抓蒼蠅。

  掀開湯鍋的蓋子,一陣濃烈的油水味兒差點嗆倒她。

  「咳咳!」雙絲忍不住揮開鼻端前的怪味道。

  烹調完成的食物擺上桌,看起來是很秀色可餐,然而一大鍋堆在廚房的時候,聞起來卻像餿水。

  「這種油膩膩的地方,你怎麼待得住?」彭槐安沉渾的男音陡然在廚房門口響起。

  「誰……」她驚喘著回頭,腳下突然踩到一攤油漬。「哎呀!」

  「當心。」前一刻彭槐安猶站在十公尺外的門口,眨眼間就飛到她身邊了。突然而劇烈的移動讓他的右膝隱隱抽痛一下。

  美人以投懷送抱的標準姿勢停頓在他懷。

  「抱……抱……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兩片絳紅的雲霧飄上她雙頰。還說什麼疏遠他呢!此刻他們倆的距離還拉得其「開」。

  歎息聲響在她的頭頂上方,聽起來有點挫敗。「我說過,不准再向我道歉。」

  「是,是,抱歉……呃,算了。」雙絲低聲咕噥。哪有速道個歉都不行的?他這麼難以取悅,哪個女人跟了他都算倒楣。

  肚子雖然腹誹了一籮筐,表面上仍然甜笑得很誠懇。

  彭槐安低下頭,睨住她頭頂的發漩,清雅淡爽的香澤送進他的嗅覺系統。她好香,一點也不像勞動了大半天的廚娘,毋寧更像個前來巡視的衛生署官員。

  「陸小姐。」他輕喚。

  「嗯?」直羞人!他幹嘛摟著她不放。

  「我的襯衫有幾顆扣子?」

  「六顆。」她老實回答。

  「確定嗎?」

  「當然。」雙絲仰高頭。「我已經數了兩遍,怎麼會錯……」

  上當了。她沒事數他襯衫鈕扣幹什麼?分明就是故意不想看人家。可恥!還被他「贓」到。

  「我的長相有這麼不忍卒睹嗎?」彭槐安瞅著她。「否則你為什麼消失了七天,不願意見我?」

  來了,來了!大男人想聲討主權了。

  「店最近好忙呢!」她無辜的扇形睫毛眨巴眨巴。「你也曉得,『美味便當』只有我和老闆夫婦三個人手,平時生意一上門,根本忙不過來。而且我們又接了貴公司的大CASE,我不趁現在磨練一點經驗是不行的。」

  若非她的笑容太甜美、太正直,彭槐安會發誓這是他聽過最蹩腳的搪塞之詞。

  他環視膳廚一圈。

  洗碗槽內堆滿了油污的鍋碗飄盆、自助餐盤,砧板上躺著兩坨沒用完的絞肉,廢棄的菜葉幾乎快滿出垃圾桶。可喜的是,觸目所及的用具還算衛生整齊。整體而言,「美味便當」的廚房合乎衛生標準,並不比其他餐館污穢。

  可是它仍然是一間廚房!而陸雙絲無論如何也不屬於一間油膩膩的廚房。

  她一身清新的淡藍褲裝,杵在這個格格不人的環境,猶如誤走進庖廚的嬌嫩閨秀。假使他原先打算照顧她的意願只有一成,此刻也急速升漲成十成。

  「你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彭槐安嫌惡地哼了一聲。「明天就辭掉工作!」

  他老大現下就開始管頭管腳,不嫌太早了點?她可沒允諾過他什麼。

  「不行,我喜歡在餐飲業服務。」雙絲甜甜地笑著,趁著他手下稍微放鬆箝握,輕巧地滑開曼妙的步伐。「而且我還有兩個女兒要照顧,怎麼能隨便辭掉工作?」

  對於彭槐安提議要「照顧她生活」的意圖,本來她還有幾分懷疑的,可是一旦她有機會靜下來思考,立刻領悟到一個事實……像他這樣傲岸的男人八成把「君無戲言」奉為人生圭臬,看樣子是認真的了!

  「我會弄一間餐廳給你。」只要能將這株蘭花移植到他的溫室,救他蓋一棟飯店給她也沒問題。

  「真的嗎?」她的瞳心閃爍著驚喜的火花。「真是謝謝你!你和紀先生一樣善良慷慨大方。」

  「紀先生?」雷達立刻全方位張開。

  「對呀!」她笑得既天真又開心。「就是紀漢揚先生,聽說他在台灣商圈相當出名,不過我是不太清楚啦!你也曉得,那種你來我往、爾虞我詐的世界我很少接觸,實在太複雜了,我只要一想到就頭痛。」說完,她不勝煩惱地支著額頭。

  他當然聽過紀漢揚的名頭。事實上,「蓬勃拍賣集團」台灣分公司的財務智囊團,正是由紀漢揚組成的企管顧問公司。

  難怪!難怪那天陸雙絲沒有立刻接受他的「照顧」,原來她已經找到戶頭了。

  美麗的東西本來就容易招引蜂蝶的覬覦,他並不意外。倘若陸雙絲宣稱她沒有其他男人追求,他反而要開始懷疑台灣男人的品味了。

  話雖如此,腦中一旦出現她的玉體橫陳在另一個男人身軀底下的畫面,他仍然抑止不住的懊惱起來。

  「你女兒對紀先生的印象如何?」

  「紀先生和我女兒相處得好極了,她們都好喜歡他,尤其是小女兒萌萌。」她並沒有說謊,紀漢揚擺明了對萌萌感興趣,偏偏那隻小駝鳥拚命把她推到紀漢揚面前代打。只是不曉得彭槐安為何會忽然問起她的繼女?她提起紀漢揚,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呀!

  彭槐安搔搔下巴。這就難辦了!倘若她的小孩已經習慣了紀漢揚的存在,一時之間可能無法適應母親身旁換了個男人的事實。

  算了,花時間煩惱那兩個女兒沒有意義,如何讓秀色可餐的母親轉為他的女人比較要緊。

  彭槐安緩緩拉近兩人的距離,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她的背脊抵住流理台。昂碩的體格壓低下來,氣息親密地吹拂過她的唇角。

  「你一直沒有答覆我上回的提議……」那雙鷹眼的色澤加深了,直勾勾地望著她頰上的兩朵紅雲。「如何?願意讓我照顧你們母女嗎?」

  雙絲的呼吸頻率悄悄地窘促起來。被他注視的感覺……好奇特,宛如被一張無形無質的網罩住,綿綿密密地裡住她一身,又彷彿被隱形的臂膀抱摟著,不知該如何掙脫……

  不行!她回神地警告自己。她的目標放諸於即將成立的餐飲事業,這是亡夫、繼女和她共同的理想,她不可以在生命的中途轉彎,只因為……只因為一個有意「眷養」她的男人出現。

  「謝謝你的心意。」雙絲狀似無限遺憾地搖搖頭,「我必須拒絕。」

  乾脆把話挑明也好,她不想再逗著彭槐安玩了!他們倆倘若繼續糾纏不清,她有種感覺,自己會輸掉某些輸不起的東西。

  「為什麼?」他的唇線立刻抿緊。「因為紀漢揚的存在?」

  「不。」盈盈秋眸渙散著柔和的神采。「因為我丈夫……他才是我最愛的男人。」

  她丈夫,一個腐化的肉身,死去的靈魂。彭槐安不能接受這個答案,敗給一個鬼魂比輸給一個真正的男人更讓他無法忍受。

  「你愛他再多也沒用,他已經死了!」彭槐安殘忍地點醒她。

  「才不!」她堅定地反駁。「他永遠活在我和女兒的心中。」

  「女兒」兩字剎那間提醒了他,陸雙絲留經為了另一個男人漲粗腰圍,生兒育女。

  當然,他一直知道她的過去屬於另一個男人,然而「知道」和「領悟」終究是兩回事。直至這一刻,她以堅貞的口吻傾吐著逝去的深情,他的「知道」才真正落實成「認知」,開始在大腦內出芽,酵。

  假如她未曾嫁給那個男人,更未曾生下兩個女兒,在他遇見她之後或許一切就會不同。起碼他不必在意她的寡婦身份,也不用顧慮如何安置那兩個拖油瓶,起碼……起碼……他該死地也不曉得還有多少個「起碼」!

  「你的耐心也未免太差了,為什麼就不能多等一些時候?」他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你晚幾年嫁人,等我出現,事情就不必牽扯得這麼複雜了!」

  「什麼嘛!感情這種事怎麼說得準?!……真是不講道理!」她咕咕噥噥的,被他吼得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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