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轍嚴打量她一陣,忽然臉色一沉,眼眸一暗,沉聲道:「吸氣。」
「什麼?」
「把眼睛閉上。」他道。「吸氣。」
夢蟬聽話地閉上眼睛,按師父的話吸氣。驀地腹上一熱,她瞠目驚呼:「師父!」一隻溫熱厚掌覆在她小腹上,現下她臉紅得簡直要燒起來了。師父在幹麼?
「閉上眼!」龐轍嚴按著她下腹,語氣裡有些惱。他糾正她。「你呼吸的方式不對。」
原來是教她呼吸,夢蟬尷尬地緊閉雙眼。但那厚掌覆在她小腹上,令她腹腔忍不住一陣戰慄,像是一塊烙鐵熨燙著她柔軟的小腹。
這下別說是呼吸,她連動都不敢動了,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渾身燥熱。師父……師父的手……好尷尬……好糗……嗚嗚……這簡直太太剌激了啦……她要窒息了……渾身發燙,什麼都不能思考了。
龐轍嚴全然不知她小女兒心態,只是沉聲命令她。「夢寒,吸氣。」唯有調整呼息,這笨徒兒的心神才不致如此渙散凌亂。
夢蟬頭昏腦脹,胡亂地吸氣再吸氣,誰知師父又指示了──
「直數到五才可以吐氣。」他按著她下腹,渾厚低沉的嗓音數起數來。「一……二……三……」
要死了,夢蟬忍不住就吐氣了。「呼呼呼……」怎麼可能撐到五?
「不行!」他斥責。「再一次,緩慢的均勻的吸氣,讓氣息慢慢漲滿你下腹。來,再一次。」他放柔聲音。
夢蟬聽話的合目慢慢吸氣,慢慢的,聽著師父沈聲數著數。
「一……二……三……對,就是這樣。」他滿意地貼著柳夢蟬下腹,測量呼息節奏。數到五後,他又輕聲命令:「很好。現在慢慢吐氣,數到五,才可以吐盡。一……二……慢慢的。」他測著她小腹收縮的速度。「不行,夢寒,再慢一點,慢得好像忘了吐氣,慢點。」
柳夢蟬乖巧地聽從師父的指示,一次次非常緩慢地吸氣再吐氣。重複幾次下來,繃緊的神經奇跡似地鬆懈了。然後又聽師父低聲指示:「放鬆,放鬆你的身體,來……吸氣……吐氣……很好……很好……」
為什麼身軀漸漸沉重?師父的聲音好好聽,像是黑暗中傳來的魔音,那麼低那麼沉,充滿磁性,像是催眠曲。她的身體好沉啊,好舒服……好舒服……
夢蟬第一次嘗到了那種徹底放鬆、頭腦淨空的滋味。身體懶懶的,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渾身懶洋洋的像是要滑入黑暗中。她緩慢地呼吸,緩慢地在師父的誘導下沈入夢鄉。
「很好……就是這樣,讓身體休息,什麼都不要想,專心呼息,很好……」
聽著那溫柔低啞的嗓音,配合著緩慢規律的呼息,繃緊的眉心舒展,握拳的小手也鬆開了,身體軟軟地陷進床鋪裡。
很好,這小東西終於學會了放鬆自己。龐轍嚴冷峻的五官不禁放柔了,他微笑地注視「柳夢寒」逐漸酣睡了的模樣。將被子拉來輕輕覆上「他」纖瘦的身子。他靜靜俯視這小傢伙,心中充滿疑問。
就因為欠過柳鶴一份情才答應訓練他獨子,可龐轍嚴怎麼也沒想到當今武林盟主會有一個這麼蒼白瘦弱膽怯的兒子。
個頭小、骨架纖細,過分蒼白的臉、過分秀氣的五官,秀氣得簡直不似男兒身,還愛哭得令他頭大。望著徒兒臉上未干的淚漬,想起「他」老是哭哭啼啼、慌慌張張的模樣,龐轍嚴不禁莞爾。
「真是麻煩。」他歎息,雙肘擱在腦後,閉目就寢。
耳畔清晰聽見柳夢蟬微弱的呼息,靜夜裡輕敲他耳膜……
深林密菁之地,日光被濃蔭截斷,寒氣沁人,空中氤氳著薄霧。
龐轍嚴一早將他兩位徒兒帶至林中空曠之處,修練武術。
眼看一季就要過去,柳夢寒一點長進也沒有。至於夏雷鋒,龐轍嚴倒是沒特別指導什麼。打夏雷鋒上麒麟山求教時,他便看出這小子其實深藏不露,他的貼身女侍賀小銀以為他需要保護,哪知夏雷鋒其實武藝根本在她之上。
為什麼裝作一副學藝不精的模樣?龐轍嚴倒也沒興趣揭穿夏雷鋒,任由他嘻皮笑臉、裝瘋賣傻地逗著那不苟言笑的賀小銀。
寒風颼颼,一把低沉的嗓音透著懾人的氣勢。
「把師父教的,關於劍法的口訣默一遍。」龐轍嚴負手在背,冷厲的黑眼珠充滿威嚴,肅然道。「夏雷鋒,你先。」
「我先啊?」夏雷鋒嘻嘻哈哈轉頭看小銀一眼,小銀瞪他,一副你還不快默的模樣。「我先就我先──」他搔搔頭,摸摸削瘦的下顎。「劍法有劈、剌、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等攻防手法。」說完,瀟灑地朝小銀眨眨眼。
龐轍嚴點頭沉聲道:「嗯,你倒是默得很熟。」
「我哪需要默啊?」夏雷鋒俊臉粲然,雙手抱胸,頗自豪地昂起下巴。「聽師父說一遍,徒兒我可就清清楚楚記在腦子裡。這麼簡單──」他提手、揮膀、抬腿,擺起數個架勢,好不得意又背起來,這次還帶動作。「劈、刺、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很容易記啊!」一打完立即追著小銀問:「怎樣,少爺我是不是好帥啊?」
「無聊。」小銀瞪他一眼,撇開臉去。
夏雷鋒勾住小銀臂膀逗著她玩。「小銀啊,你武功那麼好,也默來聽聽啊?你會嗎?」
「劈、刺、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小銀答得簡潔俐落。
夏雷鋒立即鼓掌叫好。「贊贊贊,不愧是我的小銀,贊!跟少爺我一樣厲害,劈、刺、掛、撩、點、崩……唉呀!」夏雷鋒驚嚷,後腦著了一記指風。「唉呀呀,疼啊、師父……」
龐轍嚴斂眉惱道:「閉嘴!」吵死了。
夏雷鋒一住嘴,登時只聽見一陣細細碎碎呢喃的嗓音。大夥兒同時望向一直蹲在角落,埋頭唸唸有詞的柳夢蟬,差點忘了還有她這一號人物。
「夢寒──」龐轍嚴這一喊,登時見柳夢蟬神經兮兮地跳起來,誠惶誠恐地看著他。龐轍嚴目光炯炯盯在她蒼白的臉上。「默了三天,應該背熟了吧?」注視著她清秀臉兒,見她又是一陣驚慌。
「應……應該行吧。」柳夢蟬揉揉頭髮,不大確定的口氣。
「行,你一定行,」夏雷鋒用力地拍拍柳夢蟬的肩膀,環住她朗聲道。「你不是早也背晚也背吃飯也背睡覺也背,睜眼也背合眼也背,站著背坐著背躺著背連走路都在背,背得我和小銀都快瘋了!」他臉色驟變,掐住柳夢蟬瘋了似地咆哮。「不過就是劈、刺、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這麼簡單你背得我煩死,我不想記也記起來了!」他咆得柳夢蟬一陣頭暈目眩。
「夏雷鋒!」龐轍嚴及時制止他掐斷柳夢蟬頸子。轉而望著柳夢蟬,鼓勵道。「看來你倒是很認真。來,默給師父聽。」明白「他」性子容易緊張,故龐轍嚴口氣相當溫和。
柳夢蟬被夏雷鋒掐得直咳了幾聲這才怯怯望住師父嚴峻的臉。
不怕不怕,她在心底安撫自己,已經背那麼多次,沒問題的。她清清喉嚨,「嗯嗯……」發現眾人靜下來瞪著她等她開口。於是她又清了清喉嚨,發現眾人視線全集中在她臉上,於是她又清了清喉嚨──
「你到底要背了沒?」夏雷鋒忍不住吼,嚇得她白了臉。「幹麼一直清喉嚨啊?」他這一叫,嚇得夢蟬又慌地清了清喉嚨,他不禁翻白眼,真敗給這小子。
「夢寒──」龐轍嚴對她倒是很有耐心。「別慌,來,默給師父聽。」
柳夢蟬膽怯地望著眾人。嗚嗚……怎麼大家都盯著她看,好可怕喔!在眾人注目下,她惶恐地低下臉。
她小聲的說:「第一個是劈……然後是……掃、掃嗎?」好像不是?如果背錯師父一定會很失望,一定又會要她滾回去,她想著想著更緊張了。「點嗎?」冷汗開始淌落,背錯了夏雷鋒一定會笑她,嗚嗚……她急了。「劈劈劈劈劈劈……」
「你劈完了沒?」夏雷鋒翻眼一瞪咆哮,他湊過去不忍地提點她。「刺啦,笨蛋!」怎麼這麼遜啊!
「刺……」柳夢蟬抬頭偷覷師父,嗚嗚……師父臉色變得好難看。「刺後是……」是什麼呢?一瞧見師父愈漸陰沉的臉色,她慌得腦袋刷地一片空白,苦心背了三天三夜,這一緊張,一剎之間便忘得一乾二淨,胡言亂語起來。「刺後是雲還是崩的,啊,不不不,是劈劈……」
還劈?夏雷鋒不禁歎氣,孺子不可教也!這「柳夢寒」還沒劈完哪?「他」是哪根筋不對?不是明明背了幾千遍嗎?怎麼會蠢成這樣?
「笨!」賀小銀忍不住嗟了一聲,夏雷鋒立即摀住她的嘴。
「噓噓噓……沒看那小子快哭啦?你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