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蟬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和父母的死訊一般教她痛徹心扉,霎時她明白,自己真的好喜歡師父。或者,喜歡已經不足以解釋胸腔那滿溢的情懷,或者,比喜歡更多一些。要不然,她怎麼會哭得這麼傷心?
第五章
清晨,麒麟山瀰漫著晨霧,朦朧了前方道路。
很冷、很冷的一個早晨,這一天他們要下山。
卓菲在用過早膳,看見龐轍嚴準備穿上袍子時,她記起來,抓了袍子就笑。
「唉呀,都忘了。拿來,我幫你將那裂痕拆了重縫。」
夢蟬聽見了,昂起臉來看見師父默默拿回袍子。
「甭麻煩。」他抓著袍子忽然撇過臉來,看了夢蟬一眼,夢蟬心慌地立即低下臉,但師父的話清清楚楚傳入她耳裡。
「那小子縫了大半天才補綴好,你這會兒嫌丑三兩下把它拆了,他不知又要躲去哪兒哭了。」
「什麼?」卓菲聽了看著柳夢蟬說。「是你縫的啊?」她哈哈大笑。「男人就是手拙。」
如果卓菲知道她是女的,肯定會笑得更大聲──夢蟬悲哀地如此想。
不過師父沒讓她拆了重縫,夢蟬心底是高興的。
一行人就在寒冷的冬晨離開麒麟山,前往柳家莊。
柳府已成一片廢墟,鄰居好心地將柳老爺及夫人全葬在後院。
「爹、娘……」夢蟬難過地上香,哽咽地道。「我有乖乖跟龐師父習武,我學會了超影式……娘,你要看嗎?」說著說著,又泣不成聲。「你們就這樣走了,叫我以後怎麼辦?」這兒還能住人嗎?娘死了,比武大賽也不必參加了。夢蟬只感到前途茫茫,形單影隻。弟弟柳夢寒也不知流落何方。她低聲啜泣,忽然一下子世上只剩她一個人似地,無依無靠。
龐轍嚴捻香,對著墓塚,豪氣萬千承諾道:「柳爺,您曾有恩於晚輩。放心,夢寒就由龐某負責安頓於師門,絕不會讓他隻身流落江湖。」
夢蟬訝然,仰臉看師父一臉篤定,這……師父要帶她回去?
卓菲驚呼,湊身上前抓住師兄臂膀。「什麼?你要帶他回師門?你是開玩笑吧?」這怎麼可能,龐門一向不輕易收外人的。
「我從不說笑。」龐轍嚴不理會卓菲的抗議,逕自將香插上,然後撣撣袍袖上細塵。
卓菲瞥了柳夢蟬一眼,然後神秘兮兮地向他悄聲道:「你明知咱們龐門的規矩──」她頓了頓,又看了一臉莫名的夢蟬一眼。
「我明白。」龐轍嚴泰然自若地拂袖,他也看了夢蟬一眼,那一眼有著無限溫情。「總不能讓我的徒兒流落江湖吧?」他微笑。將柳夢寒留置龐門彷彿是最好的安排,既然他雙親皆亡,也不可能參加比武大賽,而且他還年輕,鎮日同他在麒麟山瞎耗也不是長久之計。
卓菲很不以為然。「我以為你讓他流落江湖都比回龐門好。」她壓低聲音地道。「你想害死他啊?」沒想到這話還是清清楚楚地教夢蟬聽了去。
死?夢蟬大吃一驚。怎麼忽然和死扯上關係?
她驚恐地瞪著師父,師父也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她聽師父落下一句──
「真會死,那也是他的造化。」
夢蟬惶懼地退步望著他們,寒風撲過她的臉。墓塚前,師父和卓菲忽而有志一同地用一種很陰森的表情看向她。兩人沉默不語,似乎有了決定。
怎麼回事?夢蟬忽然寒毛直豎。她怎麼有一種很不祥的感覺?
幾日後──
「師父。」夢蟬侷促不安地輕輕喊著,可是沒有人理她。
「師父……」她不安地扯扯胸前衣物,再喚──還是沒人理她。
前方,龐轍嚴和卓菲忙著討論他們手上的東西。「這個應該夠硬。」卓菲說。
「這個對夢寒來說,好像太大了。」龐轍嚴搖頭。
「師父……」夢蟬更不安了,她心中充滿疑問。
他們討論一陣,終於決定了。轉過身來,龐轍嚴手中拎著他們好不容易選定的對象朝夢蟬走去,並指示她穿戴上。
夢蟬終於忍不住發出疑問。「師父,為什麼要穿甲冑?」她困惑至極。她拉扯著身上笨重的鋼鐵甲冑。
卓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幫著龐轍嚴將笨重的頭盔替夢蟬戴上。
夢蟬就這麼滑稽地穿著甲冑戴著頭盔,立在武行內。「為什麼要戴頭盔?」她又問。
「你要跟我們回龐門吧?」卓菲睜眸道。
龐轍嚴付銀兩給商家。
卓菲看著柳夢蟬清秀的小臉兒幾乎埋在笨重的頭盔下,那頭盔還在她頂上晃著,卓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你比我還瘦小,有時我甚至覺得你像個孩子。」她笑瞇瞇地幫夢蟬調整頭盔。
龐轍嚴看著頭盔下夢蟬那一對惶惑不安的黑眼睛,他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惶惶不安地藏匿在笨重的甲冑內,小小的個頭,一副非常需要他保護的模樣。
她驚慌地道:「師父,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她問個不停,覺得一切太詭異了。
卓菲掩住嘴兒神秘兮兮地笑望著龐轍嚴。
龐轍嚴上前當她是個孩子似地,很自然地就牽住她小小的手兒,走出商行。「因為我們要回龐門。」他說道。
師父牽她!夢蟬臉兒一紅,感受到那包圍著她手兒的厚實溫暖大掌,她的心瞬間怦怦直跳,這是第一次,師父牽她的手。她既緊張又莫名興奮著,因為這也是第一次,她讓一個男人牽著。
卓菲笑著忽然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背,她嚇得驚跳,回頭見卓菲笑嘻嘻地道:「你馬上就知道為什麼要穿成這樣了。」她眨眨眼。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高聳入雲的拱門牌坊矗立在山嶽一隅,巍巍青松隨風搖晃,白雲悠悠。
牌坊上兩個鮮紅豪勁的大字:「龐門」。牌坊後是豪華宅邸。
「準備好了?」龐轍嚴瞥了卓菲一眼。
卓菲甩辮咬在唇間。「好了。」她抽出袖裡小刀。
「夢寒?」龐轍嚴聽不到回答,又喊了一聲:「夢寒?」回頭看見那小子張大著嘴,還在為那高聳入雲的牌坊錯愕著。他怒喝:「夢寒!」
「是,師父。」她奔上前,由於穿著甲冑行動緩慢笨拙。好不容易才跑到師父身邊。龐轍嚴又望向卓菲──
「行了。」卓菲點頭,在夢蟬震驚的目光中,一腳踹開大門。她吼道:「我回來了!」
瞬間夢蟬只聽得咻咻咻好幾聲,胸前一痛,她低頭一看,她胸前的甲冑插滿了利箭!「啊──」她發出鬼哭神號般的尖嚷。
同時龐轍嚴及卓菲已身手俐落地閃避開千百枝箭,而夢蟬只一徑恐懼地尖叫,還沒叫完,龐轍嚴已將她身子一拎,同卓菲飛進宅底。
夢蟬腳才落地,便聽見頂上鏘鏗清脆的聲響,抬頭一望,「啊──」這次她叫得更淒厲、更尖銳。天呀,千萬枝銀針如雨般撒下來,她雙手握拳瞪大眼睛,哇哇大叫,那叫聲幾乎要掀了屋頂。
同時卓菲俐落地以一個漂亮的刀花隔開頂上銀針,龐轍嚴也輕易地以掌風掃偏上方利針。至於武功超爛的柳夢蟬,還好有師父為她準備的頭盔防身,但那些針實在銳利,插滿了她一頭盔。
她沒受傷,倒是因為受到太大的驚嚇,尖叫完已經雙腿發軟,胸前插箭、頂上插針,皮皮剉地在原地顫抖。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龐門怎麼這般恐怖?她伸出顫個不停的手搭在師父肩膀上,有氣無力虛弱地哀求。「師……師父……我……想回……麒麟山。」
「說什麼蠢話!」他斥責,抓著她就和卓菲大步跨進內廊,進門前回頭看夢蟬一眼,囑咐道:「閉氣。」
「嘎?」她正手忙腳亂地拔出胸前利箭,沒聽清楚他的交代。
前頭的卓菲高聲道:「再來是奪魂香,柳公子──」她回頭好心地問夢蟬。「你可以閉氣半刻嗎?」
「半刻?」夢蟬怪嚷。「怎麼可能?」
「是嗎?奪魂香一聞,便會七孔流血而死。」
「什麼?」夢蟬急嚷,見前方小道撲來一陣橘色濃煙,那……那莫非就是……
龐轍嚴咆哮:「閉氣!」他揪著夢蟬,和卓菲施展輕功,蜻蜓點水般躍離毒氣,奔進內堂。
三人落地,同時四面八方湧進各色人物,有的從窗口躍進,有的從屋簷落下,有的立在門邊,有的圍在案旁,老老少少約莫有十幾位。
眾人「噗」的一聲,全奔向龐轍嚴跪地行禮。「大師兄!」
龐轍嚴揪著夢蟬衣領,神氣昂揚地立在眾人面前。
「好了,都起來。」
夢蟬驚恐地望著那群人,惶惶不安地左顧右盼,揣想著該不會還有什麼機關吧?她戒慎恐懼地在師父大掌下戰慄不已。這也難怪,要不是有頭盔和甲冑護著,她現在已經是一具插滿利箭的屍體了。
龐轍嚴看柳夢寒還緊捂著鼻子,失笑道:「你可以放手了,這裡沒毒氣。」
夢蟬鬆手,鼻尖淌落鮮血──血?「我……我中毒了!」她驚呼,想起卓菲說的七孔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