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想吃紅燒醬肉,珍珠玉玲瓏,佛跳牆或是白灼豬肝、翡翠白菜……」
哇勒──鬼,真見鬼了!夢蟬的自信已經被砍得所剩無幾,這……這女人是什麼投胎的啊?
龐轍嚴幫卓菲夾了菜。「你身子還弱,多吃點。」
卓菲笑盈盈地看著師兄。「唉呀,人家沒事了啦!我學醫的,自己的身體還不清楚嗎?」
「你還懂得醫?」夢蟬下意識地驚呼出聲,卓菲和龐轍嚴都被她突來一喝駭住了。
卓菲看著她,彷彿她有多大驚小怪似。「是啊,我是咱城裡唯一的女藥師。」
她說得泰然自若稀鬆平常,夢蟬卻聽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合不攏嘴。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很想哭的感覺。她竟然還是藥師,她怎麼那麼神?
卓菲別開臉繼續和龐轍嚴聊天,忽然看見了什麼,嚷了一聲,拾起椅邊大袍,笑瞪師兄一眼。
卓菲指著袍子一角。「真是的,男人就是不會女紅,縫得這麼醜,好好的一件袍子都讓你補壞了。」
呵呵呵,夢蟬冷汗淌落額際。頓時覺得四周寒風陣陣,氣溫驟降,眼前一片冰天雪地,又好像有一列烏鴉「阿阿」地掠過她頭際。她眼皮抽搐,嘴角也顫抖了。那……那不正是自己的「傑作」嗎?
卓菲沒察覺夢蟬快昏厥的蠢樣,猶繼續在她心上撒鹽。「明兒個我拆了它,讓我這個皇室欽定的王牌女紅手幫你重新補好它,保證看不出一點痕跡!」
現在,夢蟬簡直要翻白眼吐血了。
她說什麼?皇室欽定的王牌女紅?天啊!夢蟬自卑得簡直想一頭去撞死了。她抽搐的看著笑顏燦燦、美麗動人的卓菲,心底不自覺地浮現兩個──完──美──不,是三個字,超──完──美!
神啊!夢蟬簡直嘔死,平平是兩個女人,為什麼會差這麼多?神!禰太偏心了,嗚嗚……她的心在滴血。
就在柳夢蟬心中淌血,怨恨蒼天不仁的同時,卓菲和龐轍嚴則是天南地北笑聲不斷地聊起閒話,聊龐門這三年的景況、聊江湖局勢、聊武功論劍法,總之不論聊什麼,全都是夢蟬插不上嘴的話題。
夢蟬只好沮喪地低著臉默默吃飯,耳邊聽著卓菲那充滿自信,開朗幽默的笑聲,偶爾偷偷隔著碗偷覷卓菲,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眼波流轉風情無限。
忽然,龐轍嚴像是記起了什麼,擱下碗筷。
「真是!我一開心竟忘了介紹你們認識。」他笑望著柳夢蟬。「夢寒,這卓姑娘是師父在龐門的小師妹,卓菲。」跟著他又看向卓菲。「師妹,他是柳夢寒,我的徒兒。」
「什麼?」卓菲眼睛一亮。「你的徒兒!」她眼底綻放有趣光芒,忽然喝地一聲抓起酒杯就砸向夢蟬。「看招!」她想試他武功,沒想到──
「呀!」酒杯就這麼直直砸上柳夢蟬的臉,酒液濺了她滿身。
卓菲傻眼,夢蟬則是一臉狼狽地僵在現場,可笑的琥珀色酒液沿著她髮梢滑落。沒料到這突來的一擊,她嚇得直抖。
卓菲可尷尬了,瞪著夢蟬。「你……你怎麼沒閃?」
哪知道她會突來這招?夢蟬抹抹臉,咳了一聲,有點莫名其妙的感覺。怎麼龐門都喜歡出其不意地試人武功?
龐轍嚴責怪卓菲似地瞪她一眼。「你真是!他不像你反應那麼快,你嚇到他了。」
「我……我以為師兄的徒兒身手很厲害的,才會……」卓菲尷尬地忙抽出袖裡錦帕,傾身幫夢蟬揩揩臉。「真對不住,我只是想試試你的功夫。」她滿臉歉意,很真誠地道歉。
「沒關係。」反正已經夠沮喪了,夢蟬接過帕子,那就悲到最高點吧。她也不動氣,默默擦著濕透的衫子。
「菲,」龐轍嚴又道。「夢寒是柳鶴柳大爺的公子,師兄受柳爺所托才收他為徒。」
「你是柳鶴的兒子?」卓菲忽然驚叫。
夢蟬被她震驚的模樣駭住了。「嗯。」
「你……你……」卓菲臉色異常。「你上山多久了?你們柳家莊出事了你不知道嗎?」
龐轍嚴聽了臉色驟變。「怎麼了?」
卓菲高聲道:「唉呀,你們在麒麟山真的啥都不知啊?柳家和洪門都被五毒派餘孽給滅了,全被毒死了啊!」
「爹娘都死了?」夢蟬駭得說不出話,怔在椅子上。「爹……娘……」都死了?怎麼可能?怎麼會!
夜裡,啜泣聲不斷從屋裡傳出。卓菲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麼愛哭的男子,奇的是龐轍嚴彷彿很習慣了,也不出聲安慰。
倒是卓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好聲好氣地安慰趴在桌上痛哭的柳夢蟬。
「柳公子,你節哀順變吧,那個毒死你全家的女魔頭,據說前些日子也墜崖死了。再說江湖恩怨本就如此無常,當年你爹娘不也滅了人家五毒教?好了好了,你別哭了,我真沒見男孩子家這麼愛哭的,難看死了。」
「我爹娘死得好慘……」她哭得聲嘶力竭。她連爹娘最後一面都沒見上,怎麼會這樣呢?她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
龐轍嚴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哭泣,看著她纖瘦的身子哭得直顫,她的眼淚彷彿永遠也流不乾似地。
卓菲還在一旁叨叨念著:「ㄟ,你這人怎麼這樣愛哭啊?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說,你也堅強點吧?」
龐轍嚴莞爾,這卓菲倒是勸出一肚子氣來了。他這徒兒要夠堅強,要能不哭,就不是他認識的柳夢寒了。
龐轍嚴側著臉垂眸,伸手,大掌忽然覆上柳夢蟬那小小的腦袋。
感覺到腦門上忽落的暖意,夢蟬一震,聽見師父低沈的嗓音──
「夢寒,師父陪你回柳家奔喪。」沒有安慰的話,只是淡淡的一句。
夢蟬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看見師父黝黑的眸子也正俯望著她。「師父……」她感激又感動地吸吸鼻子,又抹抹臉、揉揉眼。「謝謝師父。」她哽咽地一句。
龐轍嚴望著夢蟬紅紅的鼻,紅紅的眼,望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他的心又升起了那種莫名的奇異感覺,一種酸酸麻麻的滋味,一種心被什麼掐了一下的滋味。
「我也陪你去!」卓菲拍胸豪氣道。
「你當然也得去。」龐轍嚴瞥她一眼。「我順便送你回師門。」
卓菲不依,噘起紅唇抗議。「回去?我才不要!人家好不容易才見到你,除非你答應和我永遠留在師門不離開,那我就回去。」
龐轍嚴一改先前對她的態度,臉一沉厲聲斥道:「胡鬧!」他肅然教訓起她。「你擅離師門,一個女人家隻身在外頭亂闖,這回差點連命都沒了,還淨說任性話?這事由不得你作主!」
卓菲聽他這樣嚴厲的教訓,漂亮的臉霎時凜住。
龐轍嚴也寒著一張臉,毫不妥協。
氣氛凝結,變得異常沉重。
這會兒夢蟬也不敢哭了,方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他們忽然就僵起來了?夢蟬笨拙地試著緩和氣氛。「呃……卓姑娘,先吃飯吧……」她尷尬地陪笑。「你瞧,湯都要冷了,我給你盛一碗喔……」
夢蟬盛了一碗端給卓菲,她卻忽然狠拍桌子,「啪」的一聲,嚇得夢蟬打翻了那碗湯。
「師兄!」卓菲瞪住龐轍嚴雙眸噴火。「你到底還要逃避多久?」
逃避?逃避什麼?夢蟬一邊抹著桌子,一邊滿腹疑問地看師父。
「就知道你又要提這事。」龐轍嚴瞥了卓菲一眼,口氣頗為無奈。
「是,我就要提,這事合該有個了斷了吧?」
龐轍嚴冷著臉。「你別為難我。」
卓菲也凜著臉。「就要為難你,不、是師兄你為難我!」
夢蟬聽得一塌糊塗,什麼跟什麼啊?她問卓菲:「什麼事啊?」
卓菲撇過臉來瞪著夢蟬,指著龐轍嚴高聲道:「我和他的婚事!」
「你……你們……」這個晚上到底還有多少驚嚇?夢蟬結結巴巴地看著卓菲。「你們……你們有婚約?」這太扯了!她心儀的師父和這位卓姑娘竟有婚約?晴天霹靂啊!瞧卓菲一臉篤定不似在開玩笑,而師父也沒有否認。
「當然。」卓菲親密地挽住龐轍嚴手臂,昂著漂亮的臉兒驕傲地道。「你師父不僅僅是我卓菲的大師兄,更是我的末婚夫,我們已經定親了。夢寒,喊一聲師娘來聽聽。」
龐轍嚴蒙住臉,忽然覺得頭很痛。
夢蟬則是一臉沮喪地看著卓菲挽著師父的小手,她親愛的師父已經有末婚妻了?她抽氣一聲,忽然「哇」的又哭起來了,這次哭得比先前還要大聲,還要淒厲。
卓菲嚇了一跳。「你怎麼又哭啦?不是已經叫你節哀了嗎?人死不能復生啊,你哭也沒用啊,喂──」
卓菲大吼大咆,龐轍嚴一臉肅然沉默,夢蟬則是不斷地嚶嚶哭泣,她耳畔一直迴盪著漂亮的卓菲說的話:「他是我未婚夫,我們已經定親了。」
好痛喔!她的心好痛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