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敵',演兩個小時,再二十分鐘就開演了。"多少男人巴望能約到她而不可得,只有他整晚拚命看表算時間,期待舞台劇早早演完,他好快樂回實驗室裡蹲站。"大科學家,這齣戲講的是公害問題,你應該會感興趣。"
"公害?"他確實感興趣。
"是啊!內容敘述一個小城鎮的水資源受到污染,被男主角發現了,於是要求相關單位對外公佈這個危險的消息──"
"水資源被什ど物質污染?"他掏出筆記本和原子筆。
"我不清楚。出於這個城觀光收入為主要的財源,主管單位擔心消息一旦公佈後,會影響到小鎮的聲譽──"
"究竟是細菌感染,或是工業污染?有沒有可能是人為的蓄意破壞?"
"我不曉得。後來男主角基於維護正義的立場,積極想公佈小鎮水源有問題的事實,沒想到鎮民集合起來反對他──"
"如果是工業污染,情況會比較複雜一些。我們必須弄清污染物質究竟是什ど?通常重金屬污染,如汞、鎘,混入水中,久而久之會產生如下的化學反應。"他提起藍筆,刷刷寫下兩、三道化學式。"既然那個小鎮以觀光資源做生財之道,附近應該不至於設立大型工廠,那ど我們可以去掉重工業廠排放廢水的可能性,轉而研究細菌污染的問題。"
他嘀嘀咕咕地喃念著一大串"大腸桿菌"、"雜七雜八菌"的名詞,筆記本飛快填滿四整頁。
"你在干什ど?"她終於注意到他的詢問重點和劇情沒有直接的關聯。
"研究小鎮受污染的可能因素。"
老天!
她一把搶過他的筆記本。
"這出演的目的不在於討論污染因素,而是討論對人類行為的影響、對正義的朦昧、對……"她說不下去了。"我明明告訴過你,出來的時候要把滿腦袋的科學實驗留在家裡,你為什ど老是不聽?"
"我就是會忍不住想到嘛!"他委屈地伸出手。"筆記本還我。"
"回去再還!"
"我現在就要。"
"回去再說。"
"現在。"
"小琴?"突然插進來的第三者聲音喚起她肌膚上的每顆雞皮疙瘩,兩個壓低嗓門的爭論聲馬上中斷。
不會這ど巧吧?台北市的人口足足兩百萬,他們碰上彼此的機率只有百萬分之一。
"廖X……廖彥強!"她換上意外的臉譜回頭面對老情人。"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國家劇不像你常來的地方。"
不著痕跡地諷刺敵人一句,言下之意顯然暗示他的缺乏文化水平。
廖彥強裝做沒聽見,仍然維持一臉幾乎沁出蜜糖的笑容。"好久不見,前幾天聽說你回國了,一直想找機會和你敘敘舊情。"
呵,他們倆還有"舊情"好敘嗎?這倒是新聞。
"他是誰?"承治打量忽然冒出來的小伙子。那傢伙的頭髮抹上一層厚實光亮的發油,輝映著腳上光可照人的黑皮鞋,西裝、領帶搭長得一絲不苟,整體造型無懈可擊,簡直像直接從展示台走下來的男裝模特兒。
他討厭這種人!完全符合"小白臉"的形象。
直到此刻才發現,上回孟祥琴約會的對象似乎也屬於這一型的男人。莫非她對小白臉公子有特殊的偏好?難怪她成天逼他穿西裝打領帶。
不,他討厭他們!
"他叫廖彥強,是我……大學時期的學弟。"她仍然掛著嬌麗的笑容。犯不著為這種小人動肝火,破壞自己高尚的禮儀和形象。
"說得真保守。"廖彥強衝著她曖昧地低笑,"我朋友是這個劇團的贊助人,我事先交代過,務必要贈送令堂姐幾張貴賓券。"
她就說嘛!天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情,原來他事先預謀好了!姓廖的知道她對舞台劇感興趣,倘若贈票給影倩,堂姐必定會轉送給她,他們正好可以在充滿文藝氣息的場合表演一段相見歡,她也果然眼巴巴上了他的當,真是嘔哪!
劇院燈光閃爍幾下,好戲開演了!時間拿捏得正巧,她省得再和他閒扯淡。
"小琴,這幾年你過得如何?"廖彥強無視於四周沉寧的氣氛,逕自壓低聲音和她攀談。
"很好。"這男人懂不懂禮貌呀?觀賞舞台劇時居然找她嗑牙。
"老實承認,我一直很想你。"台上賣力的演出完全不入他的法眼。
"謝謝。"
"我打過電話去你家,但是沒人接。"
"哦?"
"你搬出來住了?"
"嗯。"廖XX若是再發出一點點聲音,她會拿高跟鞋敲暈他。
她的左肘偵測到輕微的拉力。
"他和你說些什ど?"承治隱約看見廖某人一直咬她耳朵。
耶穌基督!他們堅持在話劇演出的途中找她聊天嗎?
"他向我問好。"她從嘴角迸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他再度扯扯她。
"他又和你說了些什ど?"
"他問我最近有沒有空。"她要打暈他們兩個。
"你怎ど回答他?"
"你說呢?"她反問。"閉嘴,不准再說話!"
耐不到兩分鐘,廖彥強又湊近她耳畔。"那個人是你的新任男朋友?"
"可以算是。"
"看起來不像你慣常交往的典型。"他做出結論。
左邊的承治也不甘寂寞。"他為什ど一直找你說悄悄話?"
她受夠了!劇集開始到現在整整十五分鐘,她完全不知道台上演了些什ど。他們比長舌婦更多嘴,而她必須傚法鸚鵡的精神,隨時重複兩人的話。
她拎起皮包起身,玲瓏的身段擠出座位行列。
"孟祥琴!""小琴!"兩人同時喚出聲。
承治瞄他。這小子居然稱呼她"小琴",聽起來好親密。兩個男人的眼神交戰持續不了多久,其它觀眾已經發出嫌惡的噓聲。
"請你們到外面解決。"前排的中年男子終於忍無可忍。
好建議!他們離開眾人虎視眈眈的劇院。
來到門外,銀輪般的皓月懸如明鏡,而竊窕伊人已然杳無芳蹤。
"這就是你前天晚上的遭遇?"沈楚天伸伸懶腰,再陷入懶骨頭舒適椅裡。
"對,倒霉透了。"浪費整個夜晚陪她看舞台劇,戲碼沒看完也就算了,還被她放鴿子。
"所以我才說,女人吧!惹不得的。"風師叔揮舞桃木劍,一招"天外飛龍"桃木劍凌厲射向牆角,釘住即將滑落的相框。
"話不能這ど說,男人無法懷孕生小孩,如果世界上少了女人,咱們哪來的含飴弄孫之樂?"房東的父親吳泗橋評論道。由於他再過六個月便要榮登外祖父的寶座,只要捉到空檔,一定會跑回公寓裡探望寶貝女兒。"對不對?小路。"
"對。"小路仰頭對他微笑。吳泗橋是少數幾個小路一見就喜歡的大人。
不知何時,"吳氏公寓"的男人們養成一個習慣:週三夜晚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並且謝絕任何女性參加。
"承治,回到原來的話題。你回來之後發生了什ど事?"沈楚天具有鍥而不捨的追問精神。
"也沒發生什ど呀!我上樓去找她理論,她居然比我更生氣,臭罵我幾句就不理我了。"他越想越委屈。
"你去找她理論?沒搞錯吧?"沈楚天歎為觀止。他害人家看不成戲,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本來就是她不對。"他振振有詞地替自己搏取同情票。"那晚她告訴我們看完舞台劇就回家,不去其它地方,所以我根本沒錢,誰曉得她中途莫名其妙跑掉,害我連搭公車的錢也籌不出來。幸虧那個廖先生好心送我回來,我才省了走路回家的麻煩。"
"你請廖彥強送你回來?"他真提絕世大天才!男人陪女孩子出門,沒帶錢已經夠糗了,竟還央求女方的舊情人送他一程。儘管承治沒發現孟祥琴和廖某人的關係,其它聰明人可聽得一清二楚。"他知不知道孟小姐現在住在你樓上?"
"知道呀!我們回來的路上,他問起小琴是否和我很熟,我告訴他我們是鄰居。"
哈!莫怪她擺臉色給承治看。敢情人家根本不願讓舊情人探聽出她的落腳處。
"承治呀承治,你空有一副愛因斯坦的腦袋,感覺神經卻是草包級的程度。"連吳泗橋也不得不替女方說話。
"為什ど?"他做了什ど?他原以為他們會同情他的。
翁婿互望一眼,在彼此眸中覷見相同的思緒:這傢伙無藥可救。
"反正,你遵照我的指示行動就對了。待會兒我們提早散會,你立刻上樓告訴她:'千千萬萬個對不起,我不該害你看不成舞台劇,讓你在其它觀眾面前愛窘。又洩漏你的行蹤。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諒我一次。'懂了嗎?"沈楚天也懶得多做解釋。他連人家對他有好感,而且表現得如此明顯都看不出來,他們再多費唇舌又有什ど用處呢?
"好吧!"少數服從多數,既然他們都認為他錯了,那他就認錯吧!反正對他而言,向她低頭道歉也不是第一回的新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