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區的轉角不知何時倚著高瘦的身影。
蟬與螳螂與黃雀的關係﹐重現於二十世紀末。
「王鑫﹗」繁紅驚呼。
「你們總算來了。」王鑫既無奈又好笑。
他實在太佩服自己了﹗就算諸葛孔明再世﹐怕也無他料事如神的智商。他早就猜準了繁紅不可能不搞烏龍﹐這是吳氏公寓出身的怪胎統一的特徵。
「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出現﹖」小路不服氣。
「那不重要。」王鑫故意沉著臉﹐加深威嚴感。「你們應該直接上我家的﹐不是嗎﹖還敢中途閒逛小茶館﹗」
「沒有逛。」繁紅立刻否認。「只是想確定你有沒有漏打哪一家。」
換句話說﹐他事先省掉撥電話的舉動﹐一切後事便不致發生。
即使如此﹐這兩人也會製造出新事端﹐所以先讓他預測個正著也好。
「就算我漏掉了﹐那又如何﹖」王鑫簡直被他們的無聊打敗。
兩位做錯事的「螳螂」再度交換無辜的眼光。
「……對喔。」小螳螂訥訥地徵詢共犯的意見。「我們挨家挨戶調查他打電話的事做什麼﹖」
「嗯……」繁紅托著香腮﹐開始陷入沉思。「我仔細想想看。」
王鑫無語問蒼天。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月下老人派給他的紅繩子﹐牽繫著一處莫名其妙的終端﹖
倘若這段姻緣只因迷糊老神仙決定開他一個玩笑﹐王鑫向自己發誓﹐將來他百年歸天之後﹐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揪出那個老傢伙﹐從頭到腳海K成彰化肉圓。
「過來。」他二話不說﹐拉起繁紅的玉手拖向預定的桌位。「我負責送小路上孟家找人﹐而你負責留在這裡把我點的紅茶喝完。大家分工合作、各司其職﹐可以嗎﹖」
「可以。」繁紅向來最好說話。
他猶不放心﹐再叮嚀一次。「務必要等我回來哦﹗」
「沒問題。」她滿口允諾。
王鑫這才放下心來。
茶館半個小時前才開業﹐客人尚未上門﹐而彎折的角度也隔開閒雜人等的視線﹐他苦等了這許多時候﹐終於有機可乘。
健臂一探﹐嬌怯怯的纖影霎時偎貼進他懷中。
王鑫埋入她發叢﹐深深嗅聞她清雅的體香。
好想念呵……多希望現在拐了繁紅就走﹐一輩子甭還給吳氏公寓。
可惜﹐她一定不肯。
「等我打發那個小鬼﹐待會兒載你到竹子湖吃野菜﹐嗯﹖」他輕啄著紅艷的櫻唇。
「好。」嫩甜的笑意緩緩綻放﹐添艷了春花般的麗顏。
這教人怎麼禁得住﹖
王鑫呻吟一聲﹐舌尖不由分說地探入她唇內﹐加上消魂解饞的唇鎖。
「喂﹗」一根殺風景的手指頭戳著他的腰幹。
「幹嘛﹖」王鑫悶悶地移開嘴唇﹐低頭怒瞪小電燈泡。
「我叫小路﹐不叫小鬼。」小路回以同等程度的憤懣斜睨。「只有爬蟲類才會背著人偷取難聽的綽號。」
「……」
王鑫決定了。他的婚禮絕對不讓這個小鬼當花童。
第九章
折騰了三個禮拜天﹐出動公寓全部人馬﹐承治和孟祥琴的爭端終於幸福地擺平了。
瞧著那對愛情鳥你儂我儂的光景﹐王鑫當然感到心理不平衡。同樣是談戀愛﹐為何他和繁紅必須忍受房客的百般刁難﹐而承治卻能爭取到每一分助力﹖
想想看﹐當承治偕同女朋友坐在法國餐廳裡享受美食時﹐他卻得窩在麥當勞忍受平民速食。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所幸他終於通過考驗﹐得以和繁紅光明正大地出入﹐毋需再忍受房東小姐審賊似的盤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近他好不容易擺脫掉吳氏公寓的問題﹐卻又蹦出另一個懊惱煩心的問題。
「總經理﹐您現在的心情如何﹖」內線揚聲器忽然響起錢秘書不懷好意的詭笑。
「如果你試圖要求加薪﹐我建議你先參考黃歷﹐另外挑個好日子再談。」王鑫從陰鬱的白日夢拉回注意力。
「這麼糟糕﹖」錢秘書的話中藏著惡作劇的笑意。「那您一定很樂意聽說有人打老遠撥長途電話來關切您了。」
「天哪﹗」王鑫悶吼一聲。「不﹐別告訴我﹗別讓我知道梁水木又打來疲勞轟炸。」
「是的。」錢秘書甜蜜的語調令他恨得牙癢癢的。「總經理﹐二線。」
「喂﹗不﹐別接進來──錢小姐……」
太遲了。梁水木含糊的嗓音已從揚聲器冒出來。
「小二﹖」
由於他排行老二﹐父執輩的長上向來稱呼他為「小二」。
「梁伯伯﹐您好大的興致﹐今天『又』打電話回台灣。」他強笑﹐嘴角險些沒抽筋。
「對呀﹐半退休狀態的老年人平時沒什麼消遣﹐惟有找你們這些小輩聊聊天。」梁水木前幾通電話多少還會拉雜兩句﹐今天乾脆二話不說﹐直接切入主題。「小二﹐你不用客氣﹐老實告訴梁伯伯沒關係。我們家小露到底哪一點不合你心意﹖」
「梁伯伯﹐」他快煩瘋了。同樣的話題一而再、再而三地閒談﹐梁大人怎麼老是問不煩。「我前幾回說的都是實話﹐小露既能幹又優秀﹐讓人完全沒得挑剔﹐只是我們倆不適合罷了。不信您問問小露﹐我相信她對我也談不上男女之愛的。」
「誰說的﹖我兩分鐘前才和小露長談完畢。每回她一聽見你和蕭小姐的情事﹐臉色馬上垮下來﹐嘀嘀咕咕地叨念著她沒福分、很遺憾﹐你還說她對你沒感情﹖」若非套問出新鮮的訊息﹐梁水木也用不著再一次向他求證了。
「真的﹖」王鑫愕然。
奇怪﹐當時梁依露表現出來的灑脫態度可不是這麼回事。她在玩什麼把戲﹖
梁水木進行第N度的心戰喊話﹕「小二﹐梁伯伯明白﹐男女之間的微妙感情強求不來﹐可是你和小露好歹也相識相知十幾年了……」
「呃﹐梁伯伯﹐我剛好有一通重要的電話進來﹐對不起﹐咱們明天再繼續聊好不好﹖」急難當前﹐他顧不得隨口丟下的托詞有多麼蹩腳﹐先掛了再說。
第一口解脫的悶氣猶未歎出聲﹐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霍然被推開。
王鑫當然很不爽快。公司裡﹐未事先敲門便敢闖進他辦公室的人數不出兩根蔥。
待他瞧清楚來人的身影﹐進入噴射軌道的子彈趕緊吞回肚腹內。
「爸﹗」他驚訝地起身﹐主動迎向前。「您打算來公司﹐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森堯企業」的原創辦人、目前掛名董事長的大龍頭王森堯﹐聲勢逼人地闖進兒子的私人辦公室。
「怎麼﹖我來公司還得向你報告﹖」王森堯不改昔年威震八方的派頭﹐即使心頭著惱﹐也毋需藉著大吼大叫傳達﹐短短幾句冷語立刻將壓迫感散佈於空氣間。
他老爹火大了﹐目前原因不明。
「爸﹐坐下來談吧﹗」他攙著父親大人坐進牆測的會客區﹐心裡估量著種種可能的因素。
「昨兒個我接到老梁的電話。」
光聽開場白已足夠。
「要命……」他呻吟著﹐手軟腳軟地癱成大字形。「他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嗎﹖」
「你和你那個不務正業的大哥越來越像了﹐交個女朋友也偷偷摸摸的。」王森堯不滿地數落。
大兒子寧願出外發展汽車事業也不肯接「森堯」的經營棒子﹐一直是他心中多年的痛。因此﹐即使王磊的車業集團打點得有聲有色﹐在他心中充其量也只能算「不務正業」。
「老爸﹐你不覺得梁伯伯太小題大作﹐甚至達到莫名其妙的程度﹖」王鑫不比他滿意多少。「咱們又沒有和梁家指腹為婚﹐或行過正式的文定之禮﹐他死命咬著我不放未免太過火了。」
「我和他有八拜之交呀﹗」王森堯氣瞪了眼睛。
「那好﹐歡迎您接收小露當二房﹐我保證替您擺平老媽那邊。」他沒好氣地說。
「你瘋言瘋語些什麼﹖」王森堯撈起桃花木手杖﹐作勢敲他個腦袋開花。
「老爸﹐三思而後行﹐您的枴杖很硬。」他提醒在先。第二個兒子再打笨了﹐「森堯企業」後繼無人矣﹗
「要是讓我知道你打算傚法王磊﹐連結婚的決定都下妥了才回家宣佈﹐當心我砍斷你們哥兒倆的狗腿。」老人家遷怒的意味相當明顯。
「好啦﹗我找個機會安排繁紅回家吃飯。」
「聽說那女孩替『森堯』工作﹖」父親大人的暗示具有明言的水準。換句話說﹐准公公現下就想見見醜媳婦。
有何不可﹖王鑫聳了聳肩﹐按下案上的內線。
「錢小姐﹐繁紅呢﹖」
「剛剛她又買了兩包新品種的紅茶回來﹐現下應該去了茶水間吧﹗」錢秘書也很難掌握她飄逸自如的行蹤。
「找到她﹐請她進來。」他發佈簡單的指令﹐切斷通訊﹐以免又被錢秘書尋著開心。
「不錯嘛﹗公司越來越開通了﹐上班時間還讓員工出外逛茶葉店。」王森堯狐疑地打量兒子。
「繁紅她……」他忖頓了一秒鐘﹐決定不說為妙。
如果讓他老爸知道﹐繁紅兩天前還打算招呼其它職員陪她一起蹺班選茶葉﹐老人家的心臟恐怕會無法負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