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錢都沒少。」她自豪地炫耀。
「什麼?我每個月匯那麼多錢給你,你一毛錢都沒花?」江金虎吹鬍子瞪眼睛。寶貝女兒竟然寧願過苦日子,也不肯花他的錢,真是令人心疼啊!
「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不要再匯錢給我了。我說過我要脫離人家的庇蔭,自立更生,你忘了嗎?」日暖半抱怨半撒嬌。
「反正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江金虎下最後通牒。
「不要!」她二話不說把鐵門拉上,隔著欄杆對老爸說:「我下個禮拜會回家吃飯,幫我跟媽咪說一聲。」
「你……你……真是!」江金虎氣得跳腳,偏偏又奈何心肝寶貝不得。
日暖突然把門拉開,重重擁抱老爸一下,吸取屬於父親獨有的溫暖。然後在他能繼續反應之前,又閃回門裡面,對他扮鬼臉。
「嘿嘿嘿,反正你快點回家啦!bye-bye。」
為父的又愛又氣又好笑。
下禮拜聯合老婆來施加壓力看看。有他老婆出馬,她非棄甲投降不可。
江金虎歎了口氣離去。
樓梯間,一抹長影緩緩走出來。
關河若有所思地望著電梯。
那位中年男人非常眼熟,他一時想不出來在何處見過,隱約記得是某一篇雜誌專訪。
一個儼然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一間高級小套房、一位年輕佳人,再加上他適才聽見的幾句關鍵台詞:「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唉!花花世界對年輕女孩而言,終於是難以抵敵其誘惑啊!
只是,看那人大金大銀的穿著打扮,講話又一副海派的調調,怎麼看都像一名角頭大哥,而且不是那種漂白過的「企業型」大哥,是傳統的街區流氓老大。她怎麼會去跟到一個這樣的男人?
值得欣慰的是,聽她的說法似乎打算脫離金主,自立更生,這也算有骨氣了,起碼沒有一直錯下去。
他上前按下門鈴。
門幾乎立刻被拉開。
「哎喲!你快回去啦!不要再勸……咦?是你?」她眨了眨水眸。
「你在等其他客人嗎?」他沒有太多表情。
他剛才沒有撞見她老爸吧?看他的表情似乎沒有,這表示他應該不會認出她老爸的身份。
日暖鬆了一口氣。
「沒有,倒是你,請問大哥有何貴幹?」
他揚了揚手上的提袋。「我想,你的腳不方便,所以帶了點食物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她很多疑喔。
「昨天你上計程車的時候說了地址,我記住了。」
「噢。」
想想好像沒道理拒絕人家的好意,她側身讓他進來。
小套房的佈置比他想像中素淨雅潔,然而也沒有人規定「金屋」就一定要長得金光閃閃。
他細心地在牆上及茶几上瞧著,沒有任何露出蛛絲馬跡的照片,比如她和不同男人的合照之類的,但也因此而顯得可疑。
女孩兒家獨居,理應掛幾張家人的照片出來一解思鄉之情吧?除非她「不方便」掛私人物品。
「我去幫你倒杯果汁。」小套房首度有陌生男人造訪,她也覺得有些彆扭。
※ ※ ※
他今天總算穿得比較休閒了,一件普通的白襯衫長褲,就是那副註冊商標的粗邊黑框眼鏡,怎麼看怎麼礙眼。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看她跛著一隻腳跳來跳去的,他也難過。
日暖樂得坐回布墊子上。不知道他替她帶來什麼好料,鹵蹄膀?哇,好香,還有幾色小菜和一包白飯。
「喂,順便拿幾個盤子出來,我把菜盛起來。」她揚聲提醒。
「好。」廚房裡傳來應聲。
不一會兒,果汁倒好,菜色布好,兩個人就著一張小茶几,吃起飯來。
這種感覺實在很奇怪,她心頭犯嘀咕。他們倆談不上相熟,可是一起進食的氣氛又顯得萬分自然,好像兩人已如此相處過許多次。
「我聽說你被辭退了。」關河突然說。
「聽誰說的?」
聽你和金主剛才的對話。
「忘了。總之你若需要工作,我可以幫你介紹。」他不擅編造理由,乾脆含糊地帶過去。
「不用了,雖然這年頭景氣不好,要找個工作卻也不難,反正我不挑事情做。」她想也不想就拒絕。
他就是怕她太不挑,到最後乾脆回去「重操舊業」。
「我朋友的公司最近在徵辦事員,待遇還不錯,員工福利也算過得去,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其實他也是這間公司的負責人之一,不過他在現職的公司裡有一些人情壓力,無法立刻走人,所以只好麻煩朋友先一個人撐起大局。
「哪個朋友?就是前天誣賴我偷他皮夾的那一個?」
他遲疑片刻,點點頭。
「我才不要。」日暖給他一個大白眼。
關河開始煩惱該如何說服她。
其實他沒有那種「以全人類福祉為己志」的胸懷,她又莽莽撞撞的害他出盡了糗,可是他畢竟沒有實質上的損失;不像她,連續丟了兩份工作,又把腳踝給扭傷了。
若不找一份工作還給她,他總覺得自己像欠了誰一屁股債似的。
「你是台北人嗎?」
「算是半個台北人吧!我在台北住很久了。」她聳聳肩。
她老家在高雄,不過國小六年級的時候就全家搬到台北來。
「一個年輕女人在台北獨自求生是很辛苦的,出外靠朋友更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現在有個工作機會上門,總好過你一個人瞎子摸象,拿著求職廣告在街上四處跑。」
「你少老土了,現在104人力銀行的網站多方便,誰還拿著報紙在街上找工作?」她噗哧笑出來。
「我跟你說真的,你少跟我嘻皮笑臉。」關河臉一沉。
他板起臉來的樣子真的滿嚇人的,她登時笑容一斂,乖乖低頭吃飯。
不對,她幹嘛怕他?他又不是她的監護人。
「反正我的工作我自己會找,不必麻煩您費心。」日暖沒好氣地咕噥。
老實說,她才不想去他朋友公司工作呢!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已經丟了兩個工作,可見離他越近她越倒楣。
「你先去談談看,如果不喜歡,頂多自己另外找工作。」他輕哄她。
看他這副熱情勁兒——雖然臉上還是硬邦邦的一號表情——她反倒不好意思拒絕了。
「好吧,那就等我腳傷好一點再說。」
關河滿意地點點頭。
飯吃完了,任務也達成了,他心裡輕鬆無比,禮貌地起身告辭。
從此以後他們就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再也不相干。
日暖送他到門邊,他停下腳步,開始考慮要不要好心勸告她一些事情。
這位阿土兄還真是越看越怪異!一下子繃著臉,一下子笑吟吟,現在又窩在她門口磨磨蹭蹭,要走又不肯走的樣子。喂喂喂!他該不會被雷打到,突然對她一見鍾情,想來一番愛的告白吧?
她火速閃回鐵門後,隨時打算他一說出奇怪的話,就立刻把門拉上,死也不開門。
「你……」他頓了一頓,終於長歎一聲,「唉,女孩子家,還是潔身自愛一點比較好。」
望著他感觸萬千的背影,日暖只覺得莫名其妙。
她本來就很潔身自愛啊,他沒事突然跟她指這句話做什麼?真是怪胎一枚。
對了,認識他到現在,吃過一頓飯,聊過一頓天,他好像從來沒有自我介紹過。
阿土兄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 ※ ※
最後她終究找到工作了,然而並非在他友人的公司裡,而是在同一棟大樓的一樓小咖啡屋。
對面另一棟大樓的十五樓裡,關河正站在辦公室裡往下望。他們公司在新竹科學園區有分部,但是他的辦公室位於台北總公司。
當然,從這個距離絕對聞不到對面大廳的咖啡香。
瞄瞄腕表,早上十點半。
好,他只是要下去確定一下,她真的把自己安頓得很好,從此之後就不會再管她了。關河告訴自己。
「主任,您的隱形眼鏡配好了?」行經辦公室門口,秘書發現。
「對,我的眼科醫師終於度完假回來,謝天謝地。」他下意識摸摸筆直的鼻樑。
「一般人自己到眼鏡行重配就行了,誰教您的眼睛比較敏感,只好多等個幾天。」秘書含笑。
「我下樓買杯咖啡,馬上回來。」他還了一個短暫的微笑。
下樓過馬路,一進門他就聞到熟悉的蛋糕甜氣及咖啡氣息。
這棟商業大樓位於敦化北路上,樓高二十三層,外形氣派尊華。一樓佔地寬敞,大廳完全挑高,更顯得氣派輝煌。地下室有個會議廳及幾間餐廳,小咖啡屋便位於通往地下室的吞吐口,屬於室內露天型態。
幾張雅致的小桌子沿著玻璃帷幕擺放,讓客人可以欣賞台北城的街景,中間隔著一條走道,收銀台和蛋糕櫃則擺在走道內側,幽幽甜香薰暖了這個小角落。
現在是上班時間,只有四張桌位坐了人。
真不知她怎會如此厲害,明明是到十七樓去應徵,最後卻降落到大廳當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