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一刻。
下一刻,有個匆迫的身影從轉角撞過來,和她跌成一團。
「噢!」腳踝扭到了!
「對不起、對不起?」黃影一閃,倏忽失去蹤影。
「冒失鬼!」她扶著旁邊的機車,痛苦地檢視自己的腳傷。
「逮到你了!」再下一秒,另一隻鐵腕魯莽地將她扯離機車旁,硬拽到騎樓中間。
「噢!」她哀叫。腳踝快斷了啦!嗚。「你這人怎麼搞的,走路也不會看路!」
兩人一打照面都愣住了。好眼熟啊!
「呼呼呼……關……你……你抓到他了嗎?」另一個氣喘吁吁的傢伙也跑過來,加入這場大遊行。
大眼鏡,僵得筆挺的風衣——天哪!連風衣都能上漿——剛硬不屈的唇線,日暖腦中立刻竄上那惡夢般的名稱。
「是你,老土……關先生?」
「是你,凶婆……江小姐。」粗邊黑框眼鏡後的銳光一閃,也認出了她。
「你……你……你們認識?」喘吁吁的男人問。
「不認識!」兩聲抗議同時射出,再同時瞪向對方。
好,當初誤會他是她的錯,但是她已經被砍頭了,也算還了他的債。他最好離她越遠越好,省得相看兩相厭,唯有豬頭三。
「小姐,請把皮夾交出來!」關河正氣凜然地說。
「我為什麼要給你我的皮夾?」她低斥。
「我不是要你的錢包,我是要你把我朋友的皮夾交出來!」關先生一副很忍耐的表情。
「你們剛剛才跑過來,他掉了皮夾,怎麼可能被我撿到?」
關先生的耐心用盡。
「我瞭解現在時局不好,你又被開除,難免有走投無路的時候,可是這不代表你就能幹這種宵小勾當。」
「宵小?」她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我是宵小?」
「沒錯。就是你扒走我的錢包,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個被扒的事主終於喘過氣,陪關先生一起對她橫眉豎目。
過路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姓關的,我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等公車,你們兩個憑哪一隻眼睛看到我扒你朋友的錢包?」她惡狠狠地戳戳他的胸膛。該死,他的胸口怎麼這麼硬?
「那個扒手和你一樣高矮胖瘦,穿著和你一樣的黃風衣,腳踩和你一樣的白布鞋,跑在你會出現的路線上!才拐個彎而已,扒手不見了,只剩下你這個穿另一件黃風衣、另一雙白布鞋、另一副乾扁身材的女人?天下哪有這麼正好的事!」關先生在執行正義的時候,顯然有一副辯才無礙的好口齒。
日暖被他的繞口令轉得頭暈眼花。天氣冷,腳痛,肚子餓,激憤,種種因素只讓她覺得厭煩透頂。
「放開我!」她用力甩開手腕上的箝制,整個人踉蹌一步,可憐的腳踝第三度拐到,不過她已經氣到顧不得疼痛。「兩位先生,我說沒有拿就沒有拿,我給你們三秒鐘從我眼前消失。」
粗邊黑框眼鏡下的利眼瞇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一堆人擠在這裡做什麼?」無巧不巧,一位巡邏的警員正好經過。
「這件事我們可以私下解決,也可以動用到法律力量,你自己怎麼說?」關先生沉著陰煞煞的臉,低聲警告她。
「說你個頭啦說!你不找警察,我還要找呢!我要指控你們誣告!」
那就沒什麼好說了。關先生直起身,森然望著她。
「這個女的扒走我的錢包!」他還來不及講話,事主已經迫不及待的告狀。
「真的嗎?」警察狐疑地轉向她。「小姐,你扒了這位先生的錢包?」
看她長得漂漂亮亮的,居然去幹扒手,真是暴殄天物。
「我當然沒有,不信你搜!」她完全不懼惡勢力的挑戰。
警察看看圍觀的群眾,大街上搜女嫌犯的身好像不太好!
「小姐,你的風衣先脫下來讓我檢查看看。」
日暖壓根兒不怕,一把脫下來扔到那個老土先生的頭上。
關先生萬分隱忍地把風衣拿下來,之前那副連續殺人狂看被害人的眼神又出現了。
警察接過黃色風衣,在兩邊口袋探了一探。
「這個皮夾是你的嗎?」
咦?日暖愕然盯著警員手上的黑皮夾。
「那是我的皮夾!」事主迫不及待的大吼。「看吧!她真的是扒手,就是她扒走的沒錯!」
「我……那……那不是我……我沒有……我……」不可能!她非常確定自己沒有扒別人的東西!
但是,皮夾為什麼會在她的身上呢?她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圍觀群眾開始議論紛紛,氣氛馬上從剛才對弱女子的同情,轉為嫌惡。
關先生冷哼了一聲,彷彿一切在他預料之中。
日暖慌亂起來。怎麼辦?怎麼辦?
對了!
「剛才有一個也是穿黃風衣的人撞到我,一定是他怕跑不掉,把皮夾栽贓給我!他才是正牌扒手,你們抓錯人了!」她急得快哭出來。
然而,四周明顯傳來不信任的訊息。
「我……我真的不是扒手,我自己有錢,我……」她緊緊抓住關先生的手臂。「我真的不是,你要相信我。我現在已經找到工作了,根本不必去扒人家的錢包。」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可是,人證物證俱在,若是他們私下抓到也就罷了,偏偏證物是掌握在警察手中,他又能如何呢?
「小姐,麻煩你跟我到警局走一趟,有事我們回局裡再說。」警察不客氣地揪住她的手臂。
她下意識往身旁的鐵軀偎去。
「我不去!我是清清白白的好店員,真的不是扒手!我就是因為身家清白才被銀樓僱用,絕對不會去扒人家的錢包的!不信你去問我老闆,他的店就在轉角那裡。」
「我們先回局裡做筆錄。」警察強硬起來。
「我不要,我不去!」她用力拍開警察伸過來的手。
「我叫你去你就去,你再反抗我就上手銬了!」警察被她沒頭沒腦亂打一陣,心裡也上火了。
「我,哇——」她放聲大哭。
她家境富裕,不需要偷東西,從小也沒有人誣賴過她偷東西。可是失竊的錢包明明是從她的口袋裡掏出來的,她百口莫辯,又能怎麼辦呢?
這下子被抓到警察局去,留了案底,她一生的清白名聲就完了,嗚……
為什麼?為什麼連站在騎樓裡等公車都會掉下這種橫禍?嗚嗚……她不要變扒手!她不要變前科犯!嗚……
「你先別哭,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懷裡陡然出現一個號啕大哭的淚人兒,他登時手忙腳亂。
「你還說,都是你!都是你!每次遇到你我就會倒楣,嗚——」她氣得掄拳猛槌一頓,然後哭得更大聲。「我沒有偷錢包,我不是扒手……嗚……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哭號聲,歎氣聲,交織進五月初的綿綿細雨,全部融合成一氣。
第二章
這就是她前兩份可歌可泣的工作。
那天「被抓」之後,她昏沉沉的哭完,警察和路人早就散個精光,她茫茫然被某個人塞進計程車裡,一路哭回自己的小套房。
對了,銀樓的那份差事,不知道哪個多事的人當天也看到熱鬧,跑回去向她老闆打小報告。老闆一聽說新來的女店員「疑似」扒手,哪可能讓她再待下去?隔天,也就是昨天,她收到半個月的薪水,和一句祝你成功,再度成為失業族群的一員。
這兩份工作只是例子之一而已!她之前也是一樣,永遠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毀了一切。只是最近兩次非常湊巧,都有某位姓關的傢伙先生插上一腳。
她連他的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呢!
「嗚……為什麼我時運不濟?我要一份工作!我要穩定的生活!我要好運上門!」日暖趴在茶几上大叫。
啾啾啾啾,才剛喊完,門鈴真的響起來了。
現在是美麗的星期天下午,沒有朋友會突然跑來找她。好運會應驗得這麼快嗎?
她滿心疑惑,拐著尚未痊癒的傷腳前去應門。
「寶貝兒!」江金虎咧著大大的笑臉,在門外向她打招呼。
「老爸?」
一頭黑道大哥式的小平頭,脖子上套著拇指粗的金鏈子,大花襯衫配上樣式保守的黑外套——感謝她娘親的堅持!——真的是她那個暴發戶爹爹沒錯。
她想也不想就把門關上。
「喂喂喂!」一隻亮閃閃的黑皮鞋卡進門縫裡。「寶貝兒,你怎麼搞的,老爸來看你,你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你不用再來勸我搬回家,我不會回去的。」她板著俏顏打開門,但是仍然不讓父親大人進門。
江金虎跟著沉下臉來。他早期那班弟兄如果見到他這副表情,雙腳已經開始打顫。「縱貫線金虎王」揚起虎威時,絕對不是唬人的。
可天下就有兩個人不怕他,一是他夜夜同枕的老婆,二是老婆生出來的女兒。
「你幹嘛一定要跑到外面去吹風受苦?回家來我會養你。」
「我不能一輩子靠別人養!」
「你要是養得起自己,也就不會三天兩頭掉工作了。我問你,你帳戶裡剩下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