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買嗣又大吼大叫起來。由於他們以中文對談,德睿聽不懂內容。不過依據傳說來判斷,八成是一方責怪另一方負心,而另一方責怪對方背叛,諸如此類,不會有多少新意。
我說,這對「夫妻」都吵了一千年,還吵不煩嗎?他心裡暗歎。而那位鄭兄也著實想不開,屈指算算,南只和「他」做了三百年夫妻,兩人便「離婚」了,其後近一千年的時間,可可才是正妻,論起情深緣淺,一千年也長過三百年,怎地「他」如此冥頑不靈?
看瑤光的神色越來越凝重,顯然他們吵得越來越激烈了。
那個鄭買嗣實在不像話,即使投生男兒身,吵起架來仍然擺出茶壺姿態,尖聲銳氣,看起來有說不出的怪異。南倒是氣度鎮定,只冷冷穿插幾句,就氣得對方哇哇大叫。
陡然間——
「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走!」鄭買嗣迸出一句尖喝。
一切發生在彈指間。
瑤光忽然芳容大變,叫一聲:「不可!」霎時間,不顧自己運不得體內殘存的功力,推開門跳進山洞內。
德睿無暇細想,跟著她跳下去,在半空中捲住她的腰,及時止住她跌撞在巖地上。
砰砰砰!槍聲大作。所有人馬全部尋找山石掩護,同時射擊敵人。
鄭買嗣猛然跳起來,撲向糾纏千年的冤家。南自然不是省油的燈,把可可推向身後,雙掌平平推出,轉眼間與他對了四掌。
鄭買嗣身形晃了一晃,不甘心,揉身又撲上去。
南同時要護住可可,不若對方能不怕死的硬拚,再對了兩掌,勉強打成平手。鄭買嗣偷得一個空隙,鷹爪探向半昏中醒的可可。
瑤光護主心切,雙掌攻向敵人的背心,體內錯亂的氣息又開始奔竄起來。
「你這個奴才也敢反我,找死嗎?」鄭買嗣尖聲喝罵,轉身朝她撲過來。
德睿大驚,直覺抓住瑤光的背心往旁邊甩出去,鄭買嗣的掌風結結實實打中他的胸口。
他頓覺體內氣血翻湧,蹬蹬蹬退了三大步,喉間微微發甜,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幸好方才南先和鄭買嗣對了六掌,消耗掉些許掌力,否則他這條小命已經歸陰。
「德睿!」瑤光連忙上前穩住他,雙手微微發顫,淚光在眼眶間滾動。
霎時間,他曾說過的一句話清清楚楚在耳畔重播——你若擋她,我就擋你。
他勉力想撐開一絲笑意,卻又是一口鮮血迸出來。
「德睿,你……你傷得這麼重……」淚水終於滑落雙頰,她捂著他的口,盛住他的血,恨不得將這些血再灌回他體內。
「我沒事。」他低聲安慰,淤血吐出來,氣息反而順暢了一些。
那邊廂,鄭買嗣又攻向死對頭,招招欲取南身後女子的命。他不顧自己生死的拼法,讓南左支右絀,卻還是穩穩擋在可可身前。兩人的掌風凌厲,其他幫手想加入戰局,都被硬生生逼退。
場邊,天樞雖然牽制住大部分的鄭氏嘍囉,也因此而分不開身來幫忙。
德睿調勻了氣息,忽然問她:「以前的你,打得過姓鄭的嗎?」
她的眸中露出不解,但還是回答,「即使打不贏,支撐到上百招應該不是難事。」
「那好!」德睿捏捏她的手,站起身。「我去將可可帶開。」
「什麼?」瑤光一呆,連忙拉住他,連聲音都在顫抖。「你傷得這麼重,怎麼過去?」
「你打得過他,而我擁有你的『功夫』不是嗎?」他傾身在她臉上輕吻,血跡沾上她的容顏。「一定得有人將可可帶開,否則南有所顧忌,不敢傾全力硬拚,屆時只怕兩人都要傷在這瘋子的手上。」
「那不一樣!你一點招式都不懂……」她急急回辯。
「瑤光,那是可可啊!」他打斷她的話,語調透盡了溫存。「你忘了嗎?那邊有難的人,是可可!」
如果有一天,可可和我,你必須做抉擇,你會選哪一方?
她呆住,將落未落的珠淚也凝在眼眶裡。他溫柔微笑,又吻了她一下,起身加入戰局。
瑤光怔怔望著他的背影。
不,她不想選!一點都不想選?為什麼非要二擇其一不可?為什麼她就不能同時擁有兩者?
對可可是主僕思義,是姐妹之情,對他是……是……
為何她非得捨棄其中一方,才能成全呢?
我敢大方的說,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也能如此回應我嗎?
她能嗎?她能嗎?
「德睿……」瑤光顫巍巍的起身,他的名字不斷在口中翻轉。德睿,德睿,德睿,德睿……
德睿加入戰局之後,情勢果然逆轉。
他慢慢接近中心點,仗著真氣護體,硬生生挨下鄭買嗣打來的掌力,終於接住可可。
南反身快攻幾招,讓鄭買嗣不得不回防招架,德睿乘機將可可扶出場外。可可兩眼迷茫,神智仍然不十分清楚。
德睿一退開來,瑤光立刻迎了上去。
鄭買嗣眼見機會已經喪失,今天斷斷殺不了那個賤貸,心中怒氣更是狠烈兇猛,一雙眼都瞪紅了。
「好,那我們就同歸於盡!」他回身撲向山壁,在牆上摸索了半刻,突然扳下其中一道機關。
「糟了!」南暗呼不妙,猛然回頭招呼自己的人馬。「所有人馬立刻退出山洞外!」
山洞雖然是天然生成,洞頂卻築了幾根鐵梁撐住,以免年久失修,塌崩下來。鄭買嗣扳動機關後,鐵梁一根一根垮了下來,大地開始震動。
轟隆隆的響聲有如一群地牛正狂奔而過,巨響碰撞在巖壁之間,回音一層層的盪開來,混著大顆大顆崩落的石塊,局面更驚心動魄。
嘩塌大響!正中央的主樑柱垮了,潰落的山石沙土正好將兩方人馬隔開來。
鄭買嗣的尖叫聲在另一側嘹亮,至於是憤怒、驚恐、或死亡的叫聲,大家都無暇去理睬。
南蹣跚的衝過來抱起可可,方才一場惡鬥,他也受了不輕的內傷。瑤光扶住德睿,身上略微掛綵的天樞和保鏢在前方開路,一群傷兵殘將急急忙忙退入甬道裡,搶在山洞完全崩塌之前離開這處人間地獄。
前有長長的走道,身後有落石在追趕;他們每往前跑一寸,身後的甬道就被沙石吞沒一寸。
德睿體內的震盪並不亞於外在環境,他只覺得五臟六腑彷彿全翻了過來,一顆心掉到腳底下,那口氣怎麼也提不上來。他越來越喘,越走越慢,直到最後,他和瑤光明顯落後了眾人一大段距離。
轟隆一聲,他們眼前坍下一大片土石,將走道填滿了二分之一。
「快跟上來!」南回頭叫喚,腳步跟著顛跌了幾下,自己都站不太穩。
「來,我扶你!」瑤光想攙起他爬過那堆亂石。
德睿搖搖頭,坐倒在土地上。
「瑤光,你先走!」他背靠著山壁,用力喘了口氣,「南也受了重傷,你若不跟上去幫忙,大家都會死在這裡。」
「我不能丟下你,我們一起走!」她驚慌失措的大喊。
「嘿!別為我擔心!」德睿忽然笑了起來,戲謔的按按她的鼻尖。「我是九命怪貓,美國最後一位貴族紳士!我最大的心願是壽終正寢在床上,當然不會死在這種骯髒的小地洞裡。」
「不,你站起來,我們一起走!」她哭了出來,無論如何也不鬆開他的臂膀。「起來!你別坐著!快站起來!」
「瑤光,你冷靜下來聽我說。」他指了指甬道兩側。「你看,後面能塌的地方全塌了,前面也有一堆落石,只有這塊小空地安然無事,這表示此地的土質最堅硬,我只要乖乖守在這裡,就不會被活埋。你先扶他們出去,再進來救我,你來得及的,我相信你!」
「不!不!我不要!我絕不丟下你!」她用力搖頭,哭得無法自己。HJ1.3mm】
難怪他一直笑著,笑著,原來他是因為這一刻而笑的。
來時途中,他必然料想到,她將會面臨「可可」或「德睿」的抉擇。他的談笑風生,他的輕鬆快意,他的滿心自信,只是要讓她放下心,那麼,當抉擇的時候來臨時,她不必痛苦,不必遲疑。
因為愛你,我不在乎你把一堆人擺在我前面。
她泣不成聲,看著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越來越微弱的聲音,終於明白,原來心痛到了極處,真的會如刀割一般,鮮血淋漓。
「瑤光,」他沙啞的輕喚,「乖!你再不走,真會連回頭救我都來不及!」
望進他的眼底,那波光瀲灩的湖藍色承載了多少柔情蜜意,她怔怔望著,不禁癡了。
可可和我,你會選哪一方?
此時此刻,答案顯得如此清晰。
其實在她心中,答案一直沒有更變過。
山洞裡仍然轟隆轟隆的響著,有時響聲較遠,有時相當接近,地動天搖的境地中,她的腦中卻清明起來。
她知道該怎麼做,她不會為自己的抉擇後悔——以前不會,以後亦同。
整顆心篤定了,她反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忽然間,身外的種種逆境都變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