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茫然的仰頭望星空。她在這裡做什麼呢?這樣陌生的國度,連星星都是滄涼的。
夜再黑,也遮不住那眼角不欲人知的淚;夜再黑,也能看見藏在角落的傷悲。
夜太黑,它又給過誰,暖暖的安慰。
夜太黑,酒精把一切都燒成灰。
夜太黑,誰也沒嘗過,真愛的滋味。
抬頭望月,月影也滄涼。那偷了靈藥的嫦娥,常年棲住在陰冷的廣寒宮裡,品嚐隔世的孤獨,她一定很寂寞吧?碧海青天夜夜心,偏生波濤蕩漾的海不是她的,綿延廣袤的天也不是她的。而夜呢?太黑!
「嫦娥應悔偷靈藥……」而他們這群凡夫俗子,也偷了靈藥,得到不該的永恆,他們又何嘗不是夜夜心呢?
「你很久沒有回報了。」從暗處響起的,是一抹飄忽不定的魅影。
瑤光一震,待辨識出對方身份後,隨即放鬆下來。她沒事先察覺到他是應該的,當他不想被發現時,他會讓人以為世界上沒有他的存在。
陽台極狹長,沿著公寓外牆,從客廳延伸到內進的廚房,他們正處在廚房外的這一端,並不惹人注目。然而陽台的另一隅和客廳相接,隨時可能有賓客跨出來透透氣,瞧見他們。
「目前為止,一切安好,您怎麼來了?」她維持相同的動作,不敢變換,以免驚動到旁人。
「我接到邀請函。」他舒展一下長腿。
「您答應過,不會出現在此處。」她面對著落地玻璃門,門上半垂著薄紗窗簾,門內是廚房,更過去一些就是衣香鬢影的客廳。而他,隱在與門同一側的角落,整個人隱在陰暗裡,只一個薄薄淡淡的輪廓,連星光也追隨不到。
「挨個話題。」他命令道,語氣透出利落但尊貴的氣魄。
「『詹寧集團』今天派代表出席,鄭買嗣本人不會前來,請您不用擔心。」她的語氣還是很平穩,其實兩隻手心已經泛著汗濕,心頭緊緊的。
可可隨時會出現,他該走了!不能讓他們兩人再相遇!不能!
「她呢?我想看看她。」
「主上,您該走了。」
「你去帶她出來。」
「主上!」她幾乎想哀求了。
「她不必看見我,但我要見到她。」
咻一陣寒風吹來,刮著難平息的惡意,她機靈靈打個冷顫。
風吹開了雲,雲後露出了月,銀芒灑亮他們的角落,也照出了他的形影。
玄黑裝束包裡一具高大英武的體格,上方則是一張清俊瘦削的臉龐。銳利的黑眸炯炯迸放著光,立體的五官猶如石刻一般,線條剛硬不屈、起伏分明,雖然俊,卻使得太嚴厲,像博物館裡高勇俊美的青銅雕,令人看了心悸震動,卻不敢動起私藏的念頭。
「主上,她已經為您死過這麼多次,實在夠了。這一次,就讓她安穩平靜的過完一生吧!」她不能讓他們相遇。否則,這生若重逢,又是個劫,又注定「她」要再死一次。
「顯然我是太縱容你了,讓你以為可以干預我的行事。」男人的嘴角勾開一抹冷冷的笑。
瑤光認得那抹笑容,那是他動怒的前兆之一。上一個惹怨他的人,已經消失在世界上。他不會因為她的身份特殊,就對她寬容一些。他那長長、長長的一生,已經習慣得到每件他想要的事物了。
「主上……」她心頭一緊,正要惶恐的屈跪行禮
「瑤光,你躲在外面幹嘛?!」玻璃門猛地被推開。「快點進來,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可可發亮的笑臉在夜色中燦爛。今晚她特別打扮過,黑絲長禮服,頸項上繫著紅絲巾,一掃平日黃毛小丫頭的形象。
寒冷的風帶動窗簾,簾幕揚天飛了起來!正好掩住幕後的人影。黑衣、黑髮、暗膚,幾乎和背景融成了一色。
「沒事,我只是出來透口氣。」不等可可跨出來,瑤光連忙搶上前擋住她。「我們進去吧!我有點渴。」
「你在跟朋友聊天嗎?」剛才好像聽見她和人說話的聲音。可可偏著頭要探過去——
「沒有。」瑤光很快將她拉回來,往廚房一推。「進去吧!外頭好冷,我快凍僵了。」
可可的注意力立刻回到她身上。「真的耶!你的手好冰,外頭氣溫這麼低,你也不加一件衣服。」
她乘隙投給簾後的人影一個懇求的視線。
您已經看到她了,夠了吧?求求您,快走吧!
「待會兒我介紹幾位青年才俊給你認識,免得二哥一天到晚獨霸著你不放。」可可還在嘰哩呱啦的轟炸她,兩人的談話聲越傳越遠。
陽台上,那抹灼灼的視線緊盯著其中一個嬌小的背影,幾乎想看穿她的心……
☆ ☆ ☆
那個男人是誰?
德睿瞇起鷹眼,緊緊盯住目標。
是她自己要求出席餐宴的,但整晚從頭到尾見不著她的倩影。其實這也還好,他甚至有些求之不得,因為他還未準備好將她的靈氣和花貌,與全世界分享。
然而,他也不過偷個空來陽台喘口氣,就見到遙遙另一端,她竟然與那個體格高大的男人面對面,幾乎相貼的站在一起。那種旁若無人的親暱姿態,分明顯示他們兩人早已認識。
那個人是誰?德睿握著水晶杯的長指緊了一緊。距離太遠,他看不清那個男人的面貌。
忽然間,瑤光又向那個男人跨近一步,兩人已經站得相當接近了,隨時可能抱在一起……
該死!他的臉色陰鬱,將酒杯隨便往旁邊一放,大踏步走向他們。
「德睿。」家族大老之一的馬克叔叔突然採出陽台,叫住他的步伐。「原來你躲在這裡,還不快進來,我介紹一位重量級的朋友給你認識。」
「是。」他不得不回身,帶著禮貌的笑容,隨叔叔回到室內。
先放她一馬,不過,只是暫時的!
「我來介紹,這位是『詹寧生化研發集團』的副總裁陳光潛先生。這位是我侄子,也是『方氏連鎖百貨』目前的代理總裁方德睿。」馬克替兩方人馬引見。
陳光潛是個典型的亞洲中年人,五十多歲,身材五短,體型微胖,前額發線有漸漸往後退的趨勢。相較於他的油亮俗庸,德睿的褐髮整齊平順,藍眸清亮有神,外貌高貴英挺,精緻的純金袖扣閃閃發亮。
「您好,久仰久仰。」陳光潛深深一鞠躬。
「很高興認識您。」他也優雅的傾身回禮。
若在平時,德睿會全心投入於公務,今晚他卻分了一半心神在陽台上。
「敝公司的總裁詹寧先生原本要親自前來,誰知東南亞的工廠臨時出狀況,只好派我當代表,並代他的缺席向您致歉。」陳光潛恭謹的說。
「哪裡,您太客氣了。」他頷首微笑。
通常而言,廠商想打進通路良好的百貨公司系統,獲得較佳的營業點,因此在這方面是廠商有求於他;而他的經紀公司必須尋找門路,替麾下的模特兒們拓展工作機會,這方面則是他的姿態低於廠商。
彼我互相制衡,反而維持在一個和諧平等的氣氛裡。
「二哥,叔叔。」可可拎著水晶酒杯!開朗的加入他們,似水的裙擺在腳踝處波動流轉。
「位是……」陳光潛眼睛一閃,露出驚艷的微笑。
「這是舍妹,目前服務於自己經營的攝影工作室。」不知為何,陳光潛看可可的眼光讓他感到不舒服。——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希望改天有這個榮幸欣賞您的大作,或許日後我們有合作的機會也說不定。」陳光潛禮貌的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好啊!我目前以商品攝影的工作居多,如果有需要,儘管打到工作室找我。」可可興奮的抽回手。
「請問,您有意往時裝攝影界發展嗎?」陳光潛試采。
「你在開玩笑吧?那是所有攝影師的夢想。」可可故意誇張的摀住胸口。
大家全笑了起來。
「事實上,本集團最近確實有意跨入時尚界,發展屬於自己的服裝品牌。」
「真巧,『南詔集團』最近也傳出有意將觸腳伸向時裝界。」德睿微感訝異的接口。
今夜他也發了邀請函給南詔集團,對方卻似乎未派人前來赴宴,不免有些可惜。
「南詔」及「詹寧」兩大東方集團在美國發展已有一段時間,兩者都家大業大,不免會踩進相同的領域,因此兩者不合的傳聞由來已久。如今他們又同時涉足相同的領域,看來紐約時尚界將面臨一場驚心動魄的大震撼。
「是啊,真巧。」陳光潛的笑容斂了一斂,隨即又恢復原先的和藹。「方小姐如果對時裝攝影感興趣,不妨讓我安排一下,找個機會跟我們總裁坐下來談談。」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可可眼睛一亮。
德睿立刻接著說:「難得陳先生如此有心,看來我也得好好磨一磨可可才行,從今天開始操練她個四、五年,攝影技巧也差不多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