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薔百口莫辯。明明是冷愷梅自己跳下去的,可是……可是有誰會相信她呢?
「我……我……」她無助的轉向冷愷群,盼望他能給與一絲絲安慰。
冷愷群的眼光不在她身上。
偏偏,除了他,每個人的焦點都凝准了她的臉,即使沒有說出口,責怪的神情也取代了話言。
「我不是……我……哇——」她掩面痛哭的跑走。
眼中釘離去的背影,是愷梅再度失去意識前,最後見到的景象。
心裡爽快多了……
她滿足的昏厥過去。
* * *
涼月幽淡。
角落的一盞小夜燈形成房內唯一的光源,床鋪染到一點光,沐浴在淡淡的金色中。嬌怯怯的身軀覆躺在床單下,隨著呼吸而平穩的上下起伏,雙眸緊閉的俏臉微泛著血色,彷若傍晚的一場劫難從未發生。
一場溺水意外沖淡了賓客飲酒作樂的興致,尤其卓巧麗頻頻瞄往二樓的方向,透露出迫切想上樓探視女兒的心意,更讓客人識相的紛紛告辭。入晚八點半,滿屋子人潮撤退得乾乾淨淨。
男女主人送完客,來不及更換較舒適的家居便服,就急忙奔往二樓的女兒閨房。
看見她平穩安睡,兩顆浮躁的父母心才安定下來。
一張單人長椅擺放在燈火構不及的暗角。冷之謙從熠熠放光的兩點星芒認出兒子。
「愷群,你一直待在這裡?」兒子居然會留守在梅梅房間,不可思議。
卓巧麗一愣。
「今天真是多虧你了。」儘管她努力嘗試,笑容依然顯得勉強而不自然。「若非你動作迅速,現下梅梅恐怕不是躺在房裡,而是醫院。」
冷之謙思及事發當時的萬分驚險,情不自禁地一陣激湯,衝動的伸張雙臂迎向兒子。
「不必太溫情主義。」他舉起右手一擋,冷冷地回絕父親的擁抱。「我坐在這裡,不是為了當她的守護天使。等她醒來,我有話問她。」
冷氏夫妻倆登時被他反反覆覆的態度弄得無所適從。
「也好,我們先回房換下這身累贅的禮服,梅梅就麻煩你看著。」冷之謙暗暗拉拉妻子的衣袖,示意她離開。
年輕人心眼少,任何話題都容易聊得起來,或許應該讓他們兄妹倆多多獨處,藉以使兩人的手足之情培養得更深更切。
「可是……」卓巧麗遲遲不願離開。她不想放愷梅與這個善惡難辦的繼子同處一室,尤其女兒還如此虛弱,毫無招架之力。
「愷群做事一向穩當,沒什麼好擔心的。」冷之謙不由分說,便拉著妻子往外走。
「且慢。」屋角響起聲。
兩位大人愕然回頭。
「父親大人對我的辦事能力這麼有信心,真是令人感動。」他的語意陰涼、淡冷,沒有任何感動的徵兆。「既然如此,我順便提醒你,從今年開始的每年寒暑假,我想進公司兼個差,增加我對公司的瞭解。畢竟韶光如箭,出不了幾年,我可能就得坐上管理階層的高位,不趁年輕的時候吃點苦,怎麼成呢?」
冷之謙的方字臉倏地變了一層顏色,嘴唇蠕動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說啊!你有任何反對的藉口,儘管說啊!他突然漾出挑 的笑意,分分明明的享受著父親的不安。
「縱橫科技」遲早會落入他手中,他們父子倆都知道這一點。這個當頭他只是開始為後局鋪路而已。
「嗯,也對。」冷之謙的笑容與妻子適才的表情一樣僵硬勉強。「好,我過幾天就吩咐人事處安排。」
冷愷群笑望著兩人退離。
老頭子已經意識到己方的領導優勢只能再維持幾年的好光景,待他成年之後,幕後的大老闆——他的外公,一定會對董事會施加壓力,逼促「縱橫科技」的棒子傳遞到新生代手中,一則讓自家的資源交回自家人手中,二則替過世的女兒教訓不忠的丈夫。
為了保住權位,近幾年來,「縱橫科技」的開創元老紛紛面臨被迫退休的下場,未達到退休年紀的高級主管則一律被「陞遷」到領乾薪、不管事的職位。
剷除異己原本就是人之常情,不足為奇,若非冷老頭子大殺功臣的行動太過明顯,他也不會急著介入公司,防止己方的人馬被拔除得寸草不留。
冷愷群從後口袋掏出壓扁的香煙,點燃一根。
「咳……咳咳……」床上驀地嗆出咳嗽聲。
「醒了?」他不為所動,照舊吞雲吐霧。
既然形跡已暴露,就沒必要繼續頹躺著扮演病人。她推開被子,呼吸的頻率仍然比往常清弱。
「別在我的房裡抽煙。」一點也不懂得體恤病人。
「抱歉。」縷縷煙霧宛若翻騰的蛟龍,屏障住他的五官。「不過你最好趁早習慣。」
她就知道!要求冷愷群中止他自身的享受,以提高旁人的舒適空間,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奇跡。
「我想喝水……」她嘴裡又乾又澀,猶如快裂開來。
「你喝的水還不夠?」他冷笑。
「我剛才是溺水,不是喝水。」也不知道為什麼,語氣自然而然充滿戒備。
「下回想鬧自殺,記得別挑後院的游泳池。家裡隨時有人在,你死不了的。」
她抿著唇,維持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誰說我想自殺?」
「你居然以為我笨得看不出來!我應該感到失望或是憤怒?」他端出虛偽的悲哀神情,搖了搖頭。「說吧!劉若薔究竟說了些什麼,讓你想玩弄這種栽贓嫁禍的把戲,陷害她殺人未遂?」
「你喝多了酒,已經醉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她打定了主意不認帳,看他能奈她何。
冷愷群微瞇起眼睛,靜靜地望著她,縹紗的煙霧製造出完美的陰異效果。深深一凝視,注入無限懸疑,無盡迷離。
半晌,他離開座位,緩緩移坐到床畔,視線須臾未曾調離她的容顏。愷梅竭力持穩了呼吸,不願在他的威逼眼光下示弱。每每被他注視時,充滿束縛的無力感便倒衝回四肢百骸,使她逃無可遁。
「告訴我,」他忽爾笑了,清朗的眼芒像預告一般,直望進她的心田。「你與劉若薔鬧翻的緣由,和幾年前與她妹妹打架的原因相同嗎?」
「臭美!」她成功的被激怒了。「別以為你跳下水救了我,我就欠你人情。我才不在乎你怎麼想!」
冷愷群突然抓住她雙手,使勁一拉,害她失了力的跌撞向他胸懷。
香煙味、淡酒味,異性的體息突然飄進她鼻端……紅色、黃色、藍色、綠色,諸般紛亂的色彩蜂擁向她的腦殼……好暈,好暈……
一直讓她心悸的眼眸就在數公分之外,灼燒她的心……
她的唇染著清清淺淺的朱赤,臉蛋浮現異樣的緋紅,秋眸因為微燒的體溫而發亮,貝齒如白米粒,眉宇間依然透露出年輕少女的稚弱……
他猛地推開她,力道既狂熱又突兀。愷梅一時不察,應聲又倒回軟枕上,駭異得喘著氣。他——他想幹什麼?
「你和姓卓的女人一個樣!成天只曉得在男人身上動腦筋。莫怪人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場突來的惡氣發得一點道理也沒有。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媽!」累積多年的怨恨終於 出一點因頭。「或許她不該和已婚男人發生感情,然而歷史已經無法改變,起碼她除了原來的丈夫之外,也只跟了爸爸這個男人,你憑什麼以看待淫婦的眼光和口氣來指責她?」
「誰的爸爸?」他黑著臉,露出陰涼森惡的微笑。「你的爸爸或我的爸爸?」
這個反駁方式為她意料未及。
「什麼意思?」她一呆。
他只是冷笑,並不給與直接的解答。陰鬱的再瞟她一眼後,帶著莫名其妙的火氣,他重重踏離閨房裡的暗潮洶湧。
第四章
十五歲,私立女子國中的第三年生涯。
千百年來,騷人墨客吟詠著這段美燦的青春年華,她只覺得慘澹。如果生命能夠有所選擇,她寧願跳過這段人人欣羨的芳齡,直接面對雞皮鶴髮。
成長的痛苦,大致來自生理上。
短短一年之內,平坦的前胸迅速鼓膨起來,上體育課或涉入擁擠的場合,偶爾被同學的手肘不經意撞觸到,簡直痛不欲生。於是,她刻意與全世界畫分出來的距離,益形明顯。生理上的不適已經讓她難以調適了,鄰校男學生的注目更讓她手足無措。
她的身段比同齡的女孩高挑優雅,五官典雅而清麗,一頭烏黑青絲在老愛於秀髮上作怪的流行少女中更顯得出色,尤其是沉默內向的性格,被一票半大不小的毛頭們比喻為「充滿神秘感」,簡直讓人如癡如醉至死。彷彿一夜之間,所有同齡的異性都注意到景雅女中的校花冷愷梅。
無論她如何避免,那些煩人精永遠有法子問出她家裡的電話號碼,冷氏夫妻一面贊喚「有女初長成」的同時,她卻只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直到世界末日再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