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最尾端的教室。」女學生友善地指點她明路。「距離他們今天的集會時間還有十五分鐘,目前社辦裡可能人數尚未到齊。」
是這樣嗎?她不曉得社團與社團之間的聯繫如此緊密,連外人也摸得清某某社團的作息表。
「再請問一下,如果我想找社團的助教,應該到哪兒去?」或許她應該直接殺到法律系。
可是……晶秋不自在地蠕動身子。當初便是不想明目張膽地摸到陽德的繫上找他,才慢慢捱到他負責社團的聚會時間,這下子……
「陽德?」女學生友善的口吻猛地橫生出重重疊疊的荊棘。「你--是陽德的朋友?」
這聲「你」,拉長得超乎必要程度。晶秋嘎然合上嘴,呆呆地被路人甲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彷彿秤量著她有幾兩重。
怎麼?陽德與這位小姐結仇嗎?與其如此陳述,倒不如形容為女學生打算與她結仇--因陽德。
「嗯……普普通通。」女學生講結的觀察報告教人氣絕。顯然她決定眼前的老姑婆對自己一點威脅性也沒有。「你去海鳥社等他好了,陽德應該還沒到。」
「你怎麼知道?」晶秋被她挑釁敵視的語氣弄得不太高興。
「因為所以。」女學生揮揮手,猶如揮開一隻令人厭憎的蒼蠅,前後的熱心程度倒轉了一百八十度。「反正等陽德接近這個地帶,你自然會明白。拜!」
晶秋杵在原地,從頭到尾迷惘著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竟招惹來如此這般的對待。
無所謂,她大可不視不見,辦自己的正事為妙。
當下懷著被徹底「懷疑摒棄」的心情接近海鳥社社辦。
「反正,男人就是這副德行啦!」打老遠,教室內不屑的嗤哼聲便飄蕩出來。
晶秋探進門口,一位瘦削健美型的女孩頂著滿腦袋七凌八亂的卷髮,正在裡頭向清弱的江南美人型同伴,大大闡揚她的男性無用論。
「就拿袁克殊那個黑桃王子來說吧!外表長成一副虎臂熊腰、擋我者死的悍貌,一碰著未來的岳父、岳母大人,可什麼都變了,無論我爹娘下達多麼不合理的指示,他都來者不拒,只懂得拚命點頭說是、好、沒問題。你瞧瞧,他重視我爸媽勝過我耶!這種男人教我們女性同胞將來如何托付終生呢?」繞珍張揚著憤慨到了極處的拳頭,大有將「黑桃王子」生吞活剝的狠勁。
副社長屈靈均審視表姊輕忿的過動兒徵兆,當場拿捏到關鍵之鑰。
「你你、你又想使壞,被袁大哥阻、阻止了,對不對?」一箭射中紅心。
「使壞?我?!」繞珍嚷出無辜的聲明。「我像個會使壞的人嗎?」
「像。」
好吧!誰教表妹從小和她肚子裡的蛔蟲交情良好,難免會事先接獲情報。她再裝下去就不像了!
「我只想送給那只孔雀王一點點小禮物而已,你要稱之為『使壞』,我也只能解釋成大家觀點不同。」繞珍撐住講桌直角,輕輕彈躍,玲瓏的身段跳坐上高度齊胸的桌面,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靈均羨慕地欣賞著表姊的伶俐,這等身手是她永遠學不來的。
「你與袁大哥和好,陽、陽德也盡過一番心力。」
「你是指那兩座『聳又有力』的貞節牌坊?」繞珍的白眼翻出來問天。
「你不喜歡嗎?」靈的急了。「可、可是我也有出力耶!陽德說,那兩座牌坊是傑、傑作,很符合你的氣質……」
「啥?」炸彈爆發。「那只沒品沒格的孔雀居然把我比喻得和他同等級?」
糟糕!說錯話了。靈均乖乖閉上雙唇。早就警告自己沒事不要亂開口的,怎麼老是記不住呢!
「別、別!是我不擅長言詞--」※。
「少來,無心吐真言。」噴火的娘子軍衝冠一怒為男人:「我要斃了那頭淫賊之冠、採花之王!」
淫賊?採花?晶秋在門外竊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和她所知的陽德,那個和藹可親的陽德好像八竿子打不著邊。
「表姊,你、你冷靜一點。」池魚之殃的副社長嚇壞了,連忙按住浮動的社長。
「不要拉著我!拉我也沒用,反正我非尋他晦氣不可--喂!你還要杵在外頭偷聽多久?」
唔,這是哪裡的中文文法?晶秋縮回腦袋,不太確定暴躁的瘦女生在吼什麼,前言與後語之間缺乏合理的連貫性。
「你!就是你!不要懷疑!」
我?她的食指對準自己架著姑婆鏡框的嫩鼻。
「對,就是你!指什麼指?」
怎麼會?晶秋環視著自己周圍的環境。她的背貼著門框旁的石灰牆,充分遮掩她的地理位置,瘦女孩應該瞧不見她的動作啊!
「你還懷疑?我用一根二點五公分長的頭髮猜也知道,你一定指住自己的鼻子捨不得移開。」繞珍義憤填膺的俏臉突然冒出她正前方。
「喝……」晶秋抽了半口氣。這,這這這……
瘦女孩真的在叫她耶!
「有事嗎?」火藥味很濃。
「表姊。」靈均譴責性地睨了社長一眼,再和善地詢問她:「請問,你,有事嗎?」
「我……呃……」她忌憚地睞著悍婦,用字遣詞相當謹慎。「請問陽助教何時會抵達貴社?」
「找陽德的?」繞珍上上下下掃瞄她,情狀與方纔的女學生一模一樣,只是女學生眼中的敵視,代換到她眸心變成驚異。「哇塞……那傢伙不是普通的溜,著實大小年齡層一律通吃耶!」
「表姊!」靈均輕斥,而後回首溫婉地知會訪客,兩種極端的表情轉換得完美和諧。「陽助教馬上就到,你要進來等他嗎?」
「如果方便的話。」她勉強武裝起知書達禮的師長盔甲,跟隨著江南美女進入神聖的社團殿堂。
大小年齡層通吃?
「你貴姓?仙鄉何處?在哪裡高就?找陽德有什麼事?對了,遮羞費打算拿多少?」她的椅座尚未坐暖,繞珍連珠炮的惑問已經轟隆丟擲出來。「如果陽德拒絕支付,放心!你可以委託我代為索討,只抽一成服務費就好。」
「遮羞費?」她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踏入外星球了。
繞珍的雷射眼打量她兩秒鐘,衡量她骨子裡的真實性。半晌,慨然拍了拍她肩側,完全沒被她剛健正直、果敢不屈的面具震懾住。
「你不錯!會問這個問題,表示還沒變成棄婦,但願你前途無量!」
棄婦+遮羞費+淫賊+孔雀+採花王+通吃=陽德?
晶秋楞了片刻,終於懂了。
原來如此!
答案很明顯,怎麼她一直沒想到?海鳥社社員種種嚴厲苛切的指責,引領她走向一個至今未能深思過的疑義--※。
她走錯教室了!
「對不起。」麂皮公事包夾回腋下,訪客清清喉嘴,起身準備走人。「有人告訴我貴社的助教名叫『楊德』,我以為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位『陽德』,看樣子是我誤會了。」
「坐下!」一根食指制止她的喋喋不休。「除非你要找的陽德不在青彤當助教的差,否則他和本社的吸血……呢,助教陽德並非同一個人的可能性,幾乎小於零。來,告訴我,你貴姓?」
「哦?」她不太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姓虞,在經濟系擔任兼課講師。」
「虞晶秋?」兩個女生突然異口同聲大喊。
「……對。」她有這麼紅嗎?
兩個女生面面相覷,即使熊貓大搖大擺地晃進海鳥社領土,都不能使她們陷入絕對的啞口無言。
這個陽德呀!簡直太厲害了!繞珍又妒又羨。才短短幾十天,他連校園內最沒指望的老處女講師也勾上門來,虧她們還預測這個CASE會難倒他呢!
「別這樣嘛!你真的不干啦?」繞珍忍不住扯宿敵的後腿。「好歹多撐一陣子,別讓那傢伙優勝得太囂張。」
「優勝?」她宛如被鸚鵡附身。
靈均冰雪聰明,從她愣訥的反應立刻猜出--虞晶秋完全不曉得委託的事情。
「沒、沒事,我表姊比較,呃,不會說話。」她趕緊出來圓場。
繞珍被一位曾經患過語言障礙的同儕指稱「不會說話」,這下子完全糗大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陽德來了!」靈均立刻轉移兩人的注意力。
天!卡在兩個極端之間,她活得好辛苦。
「有嗎?我沒看到……」晶秋漸漸小聲下來。
對,她看不到,卻「聽」到了。
打老遠,此起彼落的招呼聲如潮汐和海浪,一波一波疊湧過來,初時還模模糊糊的,後來就聽分明了。嚶嚶巧囀的問候聲大都從女性口中傳出,字句又甜又糯,直到挨近海鳥社社辦門外。
「陽助教,你都不過來看我們。」
「來來來,剛出爐的起司蛋糕,是西點社之花特地為學長烘焙的。」
「噢,嗨,好,謝謝。」陽德和煦卻敷衍的男中音加入戰局,一陣「嗯嗯」的模糊鼻音暗示他剛吞下一大口美食。
「我呢?」凌某人渴望的嗓音融進女子大和鳴。「別這樣嘛!陽德,見者有分,分一口嘗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