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疼愛小孩還好,起碼可以將嗜玩兒童用品的習性歸諸於愛屋及烏,否則,這種詭異習慣顯然是他的心理問題作祟。
「『噢』是什麼意思?」袁克殊耳尖,察覺她的聲音有異,一隻眼睛移開觀察物體。
「『噢』是肚子裡的濁氣上湧,沿著支氣管攀升,震動聲帶所發出來的異響,俗稱『打嗝』,醫學名稱為『橫嗝膜痙攣』。」她攢著眉研究一塊人頭造型的積木,「真嚇人,我剛剛發現一顆斷掉的腦袋。」
「那是卡車駕駛員的項上人頭,妳得先把貨櫃車拼起來才用得著它。」他索性移駕到地毯上,與她一起玩弄同一組的拼裝遊戲。「為什麼妳『噢』得怪裡怪氣的?」
「大概是午餐吃撐了吧!」她聳肩。「或者是歧視一位六尺壯漢迷戀孩童玩具而引起的不平之鳴--喂!裝錯了,妳不要亂來好不好?」
嫌惡的小手拍開他。
袁克殊又好氣又好笑。「先架設貨車底盤有什麼不對?」
「你委實遜得缺乏毅力!積木的用意在於激發創作潛能,玩家只曉得一味跟著說明書的指引走,有什麼樂趣?」繞珍橫睨他一眼。
「原來如此。」他頗為受教。「歡迎妳有空慢慢賞玩,不過我現在正陷入工作中,能否依,正常步驟陪我走一遭?」
「什麼工作?」她不曉得堆積木也能稱之為工作。
話又說回來,她似乎從未聽聞袁克殊提起「工作」方面的相關話題,除去她老爸曾經詢問的那一次。
「就是咱們現在正在進行的大事件。」輸到他若無其事地聳肩了。
亮晃晃的金光映在他們倆身上,更襯出他烏髮、深膚、黑T恤的陽剛味。真是奇怪,一個大男人沉溺繽紛的遊戲器具裡,卻還能保有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式,老天也未免太厚寵他了。
「妳是說,閣下的工作就是擺弄玩具?」她試探性地問。
「對!」他繼續點頭,明知她好奇得要命,卻故意將正解藏匿在舌根下。
「嘿嘿!這可奇了。」繞珍不可置信地駭笑。「『童年玩家』花多少錢僱用你幫他們玩玩具?」
「不多。」他動手扣住四隻模型塑料胎,隨口吐出一個數字。
「啥?」她的眼珠子險些蹦出來。「那票瘟生花六位數字要求你替他們耍樂子?」
如此這般的好康,怎地從沒讓她碰到過?!
「我能瞭解妳的意外。」袁克殊寬容地拍拍她的削肩,無辜的眼神摻雜了狡獪。「接下這樁CASE實在得不償失,是不?我好歹也該多加個七、八萬。只不過,我轉念想想,這次來台灣既然以度假為由,倒也沒必要太在意金錢,大夥兒交交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敢情他老兄還嫌少呢!
「什麼世界呀?太不公平了,天道靡常!」她拚命搖頭,無法接受明擺在眼前的事實。
「同樣接cAsE,我能賺到妳的一丁點零頭就該偷笑了。你給我說清楚,為何我玩積木得花錢買,你堆積木就有錢賺?」
「別這樣,妳人瘦骨突,搖起來不好看。」他的巨靈掌罩住她後頸,阻止她猛烈運動脖子的行為;親暱的舉止相當像半擁抱狀態。「妳應該聽說過,歐美國家對於兒童玩具的安全性規定出非常嚴苛的標準。」
「那又如何?」她太專注於袁克殊的談話,暫時忘記抗議自己的豆腐被偷啃一口。
「所以歐洲的玩具製造業中,有一門極為專業的學問--童玩安檢,從事這項安全檢查的專家必須經過國家考試,而後發與資格證書,情況有點兒類似律師或醫生之流。」
「你恰好擁有童玩安檢的資格?」她稍微聽出一點眉目。
「對!替我把方向盤找出來。」他要求協助。「歐洲的幾國政府規定,每種新型玩具正式登記註冊之前,必須通過安檢專家的查驗,並且在申請表格上背書證明,才能取得生產執照,因此安檢專家在玩具製造業算是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也等於是消費者的第一關守門員。」
「真犀利!」她又嫉又羨。「這樣看來,你光是收受賄賂金就賺翻了!」
「謝謝妳的評價。」袁克殊青她一記白眼。
「可是咱們台灣又沒製出相同的規定,『童年玩家』幹嘛花那筆冤枉錢?」她隨即眼紅。
「因為他們下個年度即將攻佔歐洲市場,遲早必須將自行開發的玩具送檢,所以才委聘我。否則他們都已在台灣正式銷售了,還檢查個什麼勁兒!」
「這樣呀!好優哦……」繞珍大歎人生的不公平。她作夢也沒想到天下真有一門行業可以靠「玩樂」賺錢。「你待在歐洲的七年,專門靠童玩安檢執照的手段攢錢?」
「之一。」袁克殊認為自己並未說謊,只不過隱瞞「少部分」真相而已,包括他是「童年玩家」與英國聯銷公司的代表身份,以及他恰好擁有一些台灣股權的股東身份。
他多花了一分鐘檢查積木的邊緣,而後決定它鋒利的程度稍微超過合理的範圍。
「何謂之一?」她的笑容再度被納悶吞噬。
「『之一』就是還有之二、之三的意思。」一根斷髮黏在她的鼻尖,袁克殊順手替她拂掉。
「請問閣下之二、之三的賺錢術又是幹什麼的?」莫怪乎全世界嚴重的貧富不均,因為錢財全被他這種高手塞進荷包了。
「妳好像非常關心我?」他忽爾頓住手邊的動作,直拿一雙深邃的黑眸凝視她。
這傢伙就是這一點討厭。
每次都彷彿蓄意戲耍她做的,前一刻鐘兩人還正正經經地交談著,下一秒鐘他忽然凝定了探幽的眸心,盯住她。
她覺得自己都被他搞糊塗了。有時明明見他十足認真,待她真要擺出肅穆的心情和他推究下去時,他又瞬間恢復戲謔的姿態,取笑她端嚴的神情「就像一棵充了氦氣的四季豆」。
似真似假,若嚴謹若流氣,簡直比女人更難捉摸。偏偏他看起來又十足的陽剛,教人不氣結都不行。
常人總是偏好以「謎樣」來形容女子,她卻認為,這個詞彙毋寧更適合用在袁克殊身上。他可以維持表面上的平靜無波,卻憑藉著區區一來眼波傳達翻雲覆雨的訊息。
「不,我只是在盤算綁架你應該勒索多少贖金,才會值車馬費。」這回她學乖了。
無論袁克殊動用何種千奇百怪的表情,她一慨以「老僧不動不聞」應對之,以免再度被他用來做為增加生活情趣的笑料。
「哦--」他的鼻音勾拐成旋律。
分針似乎移動了天長地久。她低首自顧自地整頓塑料積木,他則一股勁兒地盯視她。
半晌,古銅金的手掌忽爾抽掉她忙碌的目標。
繞珍愕了一下。
「幹嘛?」她仰頭,一張大特寫的肅黑臉孔恰恰移近她面前五分公之內的領域。
面對這種意外,她不倒抽口冷氣是不可能的。
卡文克萊古龍水順著這口抽氣,鑽進她的心脈、肺葉。
袁克殊的眼神依然謎樣,嘴角卻勾起壞壞的邪笑。
她的芳心,莫名其妙地怦動起來。
缺氧!沒錯,一定是這個緣故!
「妳,」他驀地啟齒,劃破沉靜的低嗓幾乎震跳了她。「交過男朋友沒有?」
「要--要你管!」她嫣澀而不自在地別開眼。
袁克殊突然湊近,鼻尖埋在她的耳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繞珍只覺得嗅覺、唇齒間充斥著他的古龍水味,腦中暈眩,幾欲昏茫過去。
「嗯……味道又青又澀,一聞即知是培育未完全的嫩豆苗,想來應該還不到發情的成熟期。」低啞的嘲弄抖進她內耳。
繞珍緊緊含著救命的一口氣,不敢太用力呼出來,深怕拂中他的鬟際。不知為何,這種交換體息的方式竟比直接的短兵相觸更--曖昧。
「誰跟你發情!先生,我可不像閣下的歷盡滄桑。」她故意凶巴巴地頂開他。
不推還好,這麼一妄動,反倒累了她自投羅網。他的膚色非但近乎古「銅」,連硬度也與銅筋鐵骨相差無幾。
枉費繞珍十項女鐵人的威名,兩手並用地抗拒竟然還奈何他不得。
既然她率先出手,袁克殊也樂得心安理得地反擊,矯健的身軀四仰八叉地,立刻將她制伏、壓扣在波斯地毯上。
她馬上陷入全然的劣勢。
「喂!」繞珍又急又怒。「你想幹什麼?讓我起來。」
她奮力將他排拒在半截粉藕臂以外。
袁克殊輕輕向下施壓,就縮短了兩人的距離。
「別擔心,小處女,我又不會吃了妳。」他狡猾地笑。
這臭男人分明瞭解她的尷尬,偏又故意提起一些涉及兩性親密的字眼逗弄她。繞珍忍不住掄拳狠捶他。
可惜,短短兩寸的間距,她能施力的程度畢竟有限。
英氣、嬌赧共存的粉臉,霎時脹紅了。
「起來,我快喘不過氣了。」此言非虛,剿悍的闊胸平貼著她,幾乎奪走肺腔吸取氧氣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