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裡?」她很無辜。
「去打一隻獐子和小鹿填飽肚子!」胃袋空空的封致虛通常很難纏。「你自己也說過了,你是綁匪,我是肉票,綁匪當然要負責張羅食物填飽肉票的肚子。」她那幾手花拳繡腿,對付一隻小動物應改還派得上用場。「你要我去殺小鹿?」她的口氣活像他打算叫她去作奸犯科,殺人越貨。「你知道嗎?我在家裡豢養了兩隻小花鹿,它們長得好可愛,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叫聲輕輕柔柔,人人看了都會喜歡,而且它們的性子又溫馴又善良又可愛──」「好了、好了。」他懊惱地扶住額角。換言之,她不打算犧牲可愛的小同伴來填飽他們可憐的小肚子就是了。「咱們改變一下計畫,你負責把活的動物趕到我面前,接下來的後續動作由我負責,公平吧?」他最好趁早打消靠她吃飯的念頭,否則與其等到南宮守靜帶他回天機幫總部,倒不如乖乖先在途中餓死自己遠比較省事。「沒問題。」守靜興匆匆地奔向林蔭深處。只要別強求她做出「殺」的行為,或者動手處理恐怖的剝皮屠宰過程,其他小事一切好商量。這下子非引出一隻比較大只的畜生不可,這樣才夠她填飽肚子。
※ ※ ※
一刻鐘過去了。
再一刻鐘。
良久。
封致虛等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胃部轟隆轟隆亂叫,樹林裡依然半絲聲響也沒有。她一定迷路了!他敢拿性命打賭。說真格的,對於一個把目標地點設定在福建,一路問人,居然還能錯走到江西來的路盲,他還能期望她什麼?算了,肉票解救綁匪去也。剛要起身進密蔭裡搜尋失蹤的「老大」,他忽然聽見了一點風吹草動。
「瘋子虛──瘋子虛──你在哪裡?」樹林裡傳出驚惶無措的狂喊。「救命呀!瘋──子──虛──!」「封致虛!」他明明喚作封致虛嘛!究竟要他重複幾次?喊聲背後夾雜著草木斷折的噪音,唏哩嘩啦,乒哩乓啷,隱約傳出幾聲低沉的吟吼,依照吼聲的高低頻率研判,那種聲音應該發自於猛獸之流。有麻煩了吧?他就知道。此時此刻,他終於確定自己攬到一個大麻煩上身了。「你在哪裡?」他迎著風聲的來向衝上前。「哇──!」驚銳的尖叫劃破林內的靜寂。
守靜以火燒屁股的衝勁狂奔出枝椏間,他定睛查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讓她如此不顧淑女形象──雖然她似乎也從來沒顧及淑女形象過。「哇──!」辨視清楚迫在她身後的猛獸,他跟著一起大叫,回頭施展輕功夾著她就跑。熊!一隻足足有兩人高、嘴巴張開可以合住他們半顆腦袋的大黑熊緊緊追在她後面!黑熊身後還跟著兩隻熊寶寶。天哪!三隻熊──兩個人一起抱頭狂奔。
「我叫你進林子裡趕獐子,你跑去搗熊窩幹什麼?你以為自己吞得下一隻熊?」封致虛一邊跑路,一邊猶不忘心火四冒地臭罵她。「我也不想招惹它呀!哎喲──」她的腳下絆到枯木,差點跌倒,扶穩了身子繼續沒命地狂奔。「本來我先相中一隻小野兔,一路追著追著就追到熊老大面前,它想跟我搶,我不肯給它,它乾脆追著我跑啦!」「它想玩野兔,你就應該讓給他!到底肚子重要還是小命重要?」他破口大罵,腳下的速度卻絲毫不敢放緩。「你以為平白被黑熊追著跑很有趣嗎?」「我被它追著跑是因為我功夫不好,打不過它,你跟著我一起溜做什麼?『大俠』。」對喔!封致虛猛地停下腳步。「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守靜臨時煞不什衝勢,沒頭沒腦地撞上他後背。
痛!
她的鼻端衝向他後心,她的額頭壓向他脊樑骨,她的下顎頂向他背肌。倘若兩人的速度再加快一點,她的臉從他背後抬起來的模樣,八成可以移居到山東做為大餅店的活招牌。「幹什麼?你想乘機碰我身子、吃我豆腐也不是這等吃法!」吃她豆腐?她那身排骨充其量只能算發育不良的青豆苗!不過他寧願節省下和她鬥嘴的時間,先解決橫亙在眼前的難題。「站在旁邊擦亮招子,今晚有熊掌可吃了。」區區一頭黑熊當然難不倒他。都是她不好,莫名其妙埋頭狂奔起來,害他直覺地跟著她亂跑,現在才想到施展他的英雄氣概。「真的?」她的瞳眸剎那間熠熠發亮。兩人停步談話之間,威勢洶洶的母黑熊已經隨後追趕到他們身後,兩隻熊寶寶跟在母親身後,圓碌碌的眼珠子像煞了黑石頭,似乎仍搞不清楚自己追趕他們的目的。「吼──」黑熊人立起來,一步、兩步地接近他們,最後停在封致虛身前三步遠之處。「吼──」兩相對照之下,還是它看起來比較狠。南宮大姑娘滿腔的信心自動縮水七成。
她吞了一口唾沫,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呃,瘋子虛,不是我懷疑你的能力,可是你真的打得倒它嗎?」封致虛回眸瞥了她一記冷冷的眼光,不屑回答這種有辱身份的問題。「讓開!」說著,他單手頂住她的蠻腰往後一送,讓她安全地藏在樹幹後頭。然後他低身斜斜挑起半尺來長的枯枝,剝掉枯松的外皮,形成如利鋒的尖頭,儼然一柄現成的稱手兵器。「唔嘩──」黑熊充滿威脅地欺向他。「畜生,看劍!」木枝上、下、左、右分別點向黑熊的要害。
黑熊的眼前閃過白晃如光的亮點,刺眼地眨了幾下,封致虛趁它閉眼、眨眼的空隙刺向它的下脅。黑熊挨了這一刺,疼痛得狂叫一聲,四肢重重踏回地面,退後幾步,搖頭擺尾地怒瞪他。封致虛適才的劍擊使出七成力,縱使是武功強悍的人,受在身上也非一劍刺穿不可,然而大黑熊的皮厚骨粗,居然將他的劍力硬生生地抵擋下來。「好!」他不禁有些佩服它的韌性。「再吃我一劍。」一套天山七式揮舞開來,黑熊壓根兒不是他的對手,轉眼間挨了他的三擊重手,黑黝黝的皮毛終於滲出鮮紅色的血液。原本受了傷的猛獸性子會越來越兇猛,但是這只黑熊甚是聰靈,立刻明白自己遇上了難得的對手,再戀戰下去只怕連命也會葬送在此地。吼吼的狂叫聲漸漸轉為驚慌失措的哀鳴,封致虛眼見它氣餒了,突然攻向它的下盤,使出十成勁力撂倒它。轟隆!宛如山崩般的巨響,黑熊跌倒在地上。好機會!
「趁早讓你投胎當人。」他舉起木劍,猛然朝它的心口戳下去。
「慢著!」守靜忽然喝止他。
直直刺向黑熊心臟的木劍受到她慘叫聲的驚擾,微微一斜,以寸許之差削過它的皮毛,釘進柔軟的泥土地。「唔……唔……」黑熊慘鳴起來。「搞什麼?」他氣呼呼地回頭大罵。
「你……你不要殺它好不好?」她怯怯地替大黑熊請命。
啥?不殺它?
「你不是想吃熊掌嗎?」他可是好心想填飽兩人的肚子。
「我……我覺得它好可憐……」她的嗓音開始發抖。「其實它也沒做錯什麼嘛!只恰好生為一隻熊,這種命運又不是它自己能夠決定的,我們居然因為肚子餓就起了殺機隨便便奪走它寶貴的生命……」說著說著,同情心迸發得越發洶湧。「你玩我?如果不想吃,為什麼一開始不事先說清楚?」居然等到他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制伏猛獸後,她才輕輕鬆鬆地撂下一句「拒吃」。她以為和野熊打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大顆大顆的淚珠宛如下雨天的洪流氾濫出她的眼眶。「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看,它好可憐!它的寶寶也好可憐,如果你殺死它,熊寶寶就變成孤兒了,然後這世界上就多了兩隻沒有娘的野熊,而他們失去母親的原因,只是因為兩個人類肚子餓了,這不是很不公平嗎?」她越說越難過,嗓音驀地抽抽噎噎起來。「想想看,以後他們遇見其它熊,大家聊起失去爹娘的經過,其它熊只可以正義凜然地陳訴,自己的爹娘如何英勇地保衛家園,為了兒女而戰死在敵人手上,只有這兩隻小熊的娘是為了『有人肚子餓』而死於非命……嗚……好可憐……你不要殺它嘛……野生的果子也很好吃呀,我可以摘桃子給你吃,你高興吃多少我就摘多少,你不要殺死它嘛,哇……」功力太驚人了!南宮守靜從醞釀淚意到傾盆大雨只需一眨眼的時間。是不是所有姑娘家都和她一樣情緒化?瞧她哭的悲天慘地的,活像他是個狼心狗肺、狠心殺熊的惡賊似的。「喔──嗚──」兩隻熊寶寶彷彿接收到某種感應,也跟著她一起引吭悲嚎。「哇──可憐的熊寶寶!」她居然衝過去和它們一起抱頭痛哭。這算什麼跟什麼呀?活脫脫的曠世人倫大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