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她一時之間羞惱得口吃,一步一步地退向簷側,「你怎麼可以……你……好色的傢伙!採花大盜!」
「喂喂喂!」他忽然指著她腳下叫道:「別再退後了,當心破──」
「啊──」
太遲了!
她一腳踩在自己搬出來的洞口,偏偏那處屋頂的瓦石特別鬆脫,承受不了她的重量,喀啦一聲,瓦片開始震顫出裂縫。
「瘋子虛──」她可憐巴巴地盯住同夥。副幫主的廂房快變成「透天」厝啦!「──樓下見!」
嘩!她的人影驀地往下一沉。
「守靜!」他的手掌探出。差了一寸,沒構著。
辟哩啪啦,乒乒乓乓!精采的音效響徹寧靜的暗夜,木頭床柱的斯損聲、紗帛的破裂聲、人體摔落地板的碰撞聲,外加幾串驚天動地的尖叫──
「啊!屋頂上有人!」
「我的刀呢?」
「我的衣服在哪裡?」
「來人哪!你們全死在外面賭牌九啦?還不趕快進來!」
「瘋──子──虛!」
眾多噪音中,以這一聲呼喚最為親切,他只差沒流下思念的淚水。
司徒仲匆匆揪過掩體的衣物,仔細打量刺客的來路身份,卻見刺客趴在地上,一邊「哎喲、哎喲」地爬坐起來。
「大小姐,是你?」他萬萬無法料想,再次重逢的地點居然是他的睡房。
司徒仲不愧為陰惡又怕死的梟雄,動亂發生的瞬間,房裡房外立時被護院武師團團包圍成木桶狀,滴水不滿,可見這奸賊頗有自知之明,預料到幫主的忠心分子隨時會出現取回江山。
死瘋子虛,還不下來?!莫非真要等到她被人砍剁成肉醬才肯露面?
「對,就是我!你想怎樣?」守靜立即站起怒斥。反正靠山就在頭頂上,不怕不怕!氣勢可得裝得威風一點。
「上面有人,揪他下來。」司徒仲吐出冷冰冰的吩咐。屋外的人手紛紛竄上屋頂。「大小姐,天機幫好歹也算您的家,既然回來了,幹嘛不大大方方地從正門進來呢?」
「因為一跤跌在別人頭頂上的進場方式比較有意思。」若要耍嘴皮子,她可不輸人。「司徒仲,你這個萬惡的狗賊,立刻把我爹放出來!」
嗯!好,有氣魄,她欣賞自己的膽識,回頭千萬記得向瘋子虛炫耀。不過這傢伙怎麼還沒下來?他該不會自個兒偷溜了吧?
「叫我放人可以,」司徒仲斜著嘴角冷笑。「只要你能勝過我手中的長劍。看招──」
「慢著!」她伸出柔夷喝住惡賊。「我最近剛學成一套天下無敵的功夫,你最好別輕易挑釁。」
先吹鼓幾張牛皮穩住場面要緊。瘋子虛,你死到哪兒去了?
「好,你儘管放馬過來。看招──」
「等一下!」她第二次叫暫停。「司徒仲,我再給你一次求饒的機會,否則輸得太難看可別怪我。」
臭男人!你在屋頂上睡著啦?還不快下來,我掰不下去了。
「哼!輸在你手上算我認栽。看招──」
「稍候一下!」她又喊了第三次中場休息。「你真的很不知死活,看來我應該先介紹清楚新學會的絕世武功具有哪些駭人的必殺招數。」好棒,她真佩服自己的天才腦袋,這話題起碼可以讓她再掰上一個時辰。「首先,我的起手式可以摧敵人之首腦如捏豆腐──」
「住口!」司徒仲喝斷她拖時間的意圖。「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吧!看招!」
哇──真的幹上啦!
她嚇得縮著身子抱頭鼠竄,這會兒就很後悔自己平常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有空的時候只曉得偷懶溜出去午睡,或者藏在山野裡偷看師兄們踩到捕鼠器的表情,沒花時間練好輕功,否則現在最起碼也還可以仗著絕妙的輕身步法閃躲刀劍的攻擊。
她往西側鑽出去,司徒仲卻搶在她前頭,致命的武器已經攔住她的去路,她眼前驀地揮過白晃晃的刀光,冷汗一滴一滴地從額角沁出來。
沒路可退,這廂真玩完了!
「喂,你再不下來就死人啦!」守靜拚命仰頭大叫。這傢伙究竟上哪兒去了,怎麼轉眼間消失得半點聲息也沒有?即使手下失風被司徒仲的爪牙擒住了,好歹也該哼哎幾聲吧。
「哼!你哭爹喊娘也沒用。」司徒仲獰笑。
「瘋──子──虛!」
砰!
平薄的櫸木雕門碎裂成燒火的柴片,碧青色頎長的衫影飄飛進房內,順手點倒兩名擋路的小嘍囉。
「是誰這麼大膽?」司徒仲大喝,尖刀平貼著她軟嫩細膩的頸項。
「是我。」來人的嗓音清冷而不經意。
月光斜射入門檻,將精瘦的體格刻畫為爾雅瀟灑的剪影,優閒的雙手背在後腰,姿態宛如賞花月會上聞香而來的公子哥兒。當然,從他身上散放出來緊迫盯人的氣質,絕對和公子哥兒搭不上一點邊。
司徒仲的目光越過他,十七具被點住穴道的人體以著怪異的姿態橫陳在庭院裡,西側廂房一時之間成為雕刻師傅擬塑人像的練習場了。
高手駕到!但他是如何做到同時放倒十七個對手,卻還能保持無聲無息的?
「你是誰?」反賊頭子開始感覺到強大的壓力。
封致虛軒眉一掀,唇色撇起毫無笑意的冷冽。
「我是肉票,快把綁匪交出來。」
※ ※ ※
顯然某人的脾氣又瀕臨引爆點,而且氣得不輕。
綁匪乖乖被肉票夾在臂彎裡,幾個長身跳躍,退奔到同伴藏身的地點。
白玉盤已經移至中天的位置,陳總管和鍾頂盛發現他們歸來的身影,先後離開藏身的地方迎上來。
「封大俠,如何?幫主的近況還好吧?有沒有被狗賊折磨?」鍾頂盛搶著開口。
肉票的臉色臭臭的,不回答。
「瘋子虛,男子漢大丈大,幹嘛那麼小家子氣嘛!」守靜呈上釣小魚狀吊掛在他的手臂上。
「我小氣?」這小妮子簡直分不清楚青紅皂白。「姑娘,你沒說錯吧?如果我真的小家子氣,剛才又何必跳下屋頂救你,你以為我閒工夫很多嗎?」
來了來了,決定和她翻舊帳了。守靜橫著眉、豎著眼跳下他的「便車」。
「閣下打算討恩惠了?我明明安全得很,根本不需要你救。」她需要他的時候,喊了一百聲也不見他的人影,有什麼用?只曉得偷吻她而已。
偷吻?對了,差點忘卻他竊香盜玉的惡行。
「好色鬼!」她再追加一句。
封致虛差點被自己的怒氣嗆暈、火氣嗆死、冤氣嗆活。有沒有搞錯?他好心救了她的小命還得被她嫌,天下如果存在著比他更神智失常的糊塗蟲,他甘願與那傢伙結拜為兄弟,一起歸隱到首陽山,從此朝夕與共,一同悲歎自已的命運。
「若不是我及時拉低你那顆空心的小腦袋,它早就釘在司徒仲的牆上當壁畫了。」
「你還敢說!那支袖箭是你自己射出去的,倘若誤釘中我的腦袋,只能算你沒本事。」
陳總管和鍾頂盛茫然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顯然他們錯過了某些精采的鏡頭,才會覺得自己此刻置身在虛無縹渺中,對兩人應答的內容完全「霧煞煞」。
「我射發袖箭的目的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希望把你救下他的刀口。你千該萬該,就是不該被一隻小小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蜘蛛嚇得四處蹦蹦跳。」他長這麼大從沒見過比她更可笑的人,他的暗器準頭明明沒瞄住她,她偏偏喜歡自個兒迎上前去送死。「要不是你中途作怪,我早就收拾了司徒仲那只三腳貓。」
「少來了!」不屑的嗤笑聲從她圓俏的鼻端噴出來。「誰是三腳貓可難說得很。瘋子虛,打輸架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畢竟一山還有一山高,我們都沒笑你了,你多辯解些什麼?」
先前封致虛的臉色以「難看」來形容應該恰到好處,至於此刻,可能得更正為「難看死了」。
「嘿嘿!」一時之間心火太過旺盛,封致虛只能以冷笑來取代語言能力。
「難道我說錯了?」戰場告捷者努力地撻伐哀兵。「真正厲害的高手一旦把我從敵人的手中救回來,更應該乘勝追擊、打倒對方。」
南宮守靜,你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
「被你拖延了這些時間,人家兩百多個手下早八百年前就齊聚在院子外面了,麻煩南宮高人教導在下,當一隻『三腳貓』懷裡貼纏著一隻堅持不肯用自己的雙腳站立,以免蜘蛛爬到她身上的『膽小貓』,他應該如何打敗大軍?吐唾沫淹死他們嗎?」他的牙齒咬得吱吱嘎嘎響。
陳述到這個程度,旁觀者約略已知曉情勢的後續發展。
顯然他們當時處於挨打的場面,不得已之下,封致虛唯有揪著南宮守靜的小脖子敗退下來。堂堂封大高手居然也有落荒而逃的時候,難怪他嚥不下這口窩囊氣。
「且慢,」鍾頂盛稍微捉住一些頭緒。「如此說來,兩位今晚沒見到幫主的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