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鍾頂盛忽然「砰!」地一聲跪下。「大小姐,屬下無能!屬下該死!」
「我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新鮮事?」她向來不喜歡反駁別人,除了瘋子虛。
「大小姐,我連趕了三日三夜的路,途中累死兩匹好馬,就是為了趕在你回幫之前先攔截住你。天機幫現在回不得。」鍾頂盛抬起衣袖抹掉垂下來的好漢之淚。
「為什麼?」守靜滿面的笑容立刻打住。莫非是她那個沒度量的老爹怒氣未退,狠心拒絕她倦鳥歸巢?
「幫主……幫主給關進鎖仙洞的地窖了。」
「不會吧?」她瞠目結舌。「無論他如何責備自己不該和我鬧翻了,也沒必要自行關進地窖裡閉門思過呀!我還沒生氣到那等地步。」
代溝。這對父女明顯有溝通欠佳的問題,對彼此的瞭解才會近於無知的地步。這是封致虛截至目前為止的觀察所得。
「不是的。」鍾頂盛垂淚地解釋。「陳總管離開總部不久,副幫主……居然和四姨太串通謀反,使詐制伏了幫主,把他囚禁起來了。」
「什麼?!」打雷般的震撼猛地劈向他們。她和陳總管霎時驚呆了。
天機幫落人旁人的掌握?
她踉蹌了一步,思緒昏茫迷亂地眩轉。不,不會的,爹爹的功夫號稱打遍幫內無敵手,哪可能輕易被閒雜人等制伏呢?
她雙腳發軟,乾脆坐在地上放聲號哭。
「爹!我要爹!哇──」那種哭法實在教人鼻酸。
封致虛長歎一聲,拉起她貼進懷裡。「別哭了,哭也不是辦法。」
「爹……我早就告訴過你,嬈翠那小賤人和司徒仲這個惡賊有染,假如你早早採信我的話,又怎麼會有今天的災禍呢?爹!是你活該呀……哇──」她邊痛哭還可以邊罵人。
「嬈翠是哪號人物?」在封致虛聽來,幫內叛變和守靜出走似乎都因這個女人而起。
「嬈翠是我爹爹的四姨太,常山附近有名的退隱紅妓。」她抽抽答答地回答。「我以前就撞見過她和副幫主鬼鬼祟祟的情狀,爹偏偏不相信……瘋子虛,他們會不會狠心對爹爹下毒手?幫內的兄弟受制於司徒仲,一定不敢輕舉妄動,我娘和大娘、三娘又不會武功,嗚……爹爹只有乖乖被他們關禁的份,誰有辦法可以救他出來?……該怎麼辦才好?我該如何潛回幫裡──」說到這裡,哭聲和語聲倏地嘎然而止。
咦,怎麼她哭起來儼然像騎馬,勒住馬韁說停就停?
他低頭檢查她是否哭岔了氣或暈厥過去,不期然間,迎上她逐漸射出光芒的瞳孔。眼睛裡罩著一層水霧,濕氣之下的眸珠卻煥發出充滿希望的輝耀,緊緊揪住賜給她期盼的主角──他,封致虛。
不妙!大大不妙!
「慢著,你幹嘛用那種眼光看我?」他彷彿目睹無形的繩圈正套上他的頸子。
「瘋子虛!」她發現新大陸似的大叫。「你還記得自己上個月底的夜裡說過什麼話嗎?」
「我每個月底的夜裡都會說話,你指的是哪一句?」糟糕,繩圈開始收緊,他已經感受到呼吸困難的壓力。
「你說過你會站在我這邊,對吧?」
「對,可是──」
「而且你也答應幫我解決我和爹爹的問題,我沒說錯吧?」
「沒錯,但──」
「那我和爹爹現在真的有問題了,你是不是該信守承諾把我爹爹救出來?」
「等一下,我──」
「你自己也承認我是老大、你是老么的,老大命令……呃,請求老么幫個小忙,不為過吧?」
「你給我──」
「封致虛,」海汪汪的大眼睛再度漾起水光。「不管啦!你要是不幫忙,就沒人可以救出我爹爹了。司徒仲的武功之高強不下於我爹,幫內根本沒有人打得過他,除非你教我自己去送死,嗚……你忍心嗎?你真的忍心嗎?」
封致虛再也無法發出其他聲音。
他終於發現,南宮守靜只有在面臨特殊狀況或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會字正腔圓地叫出他的名字。
怎麼會這樣?他記得清清楚楚,一刻鐘前她剛罵過他雞婆,儼然一輩子不需要他出手援助的激昂狀;轉眼間卻立刻改變主意,而且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我不行。」他怎麼可能出手拯救一個原本打算幾刀砍了的敵人?
「想想看,一旦你救了爹爹,你就可以將功贖罪,到時候爹一定也不好意思殺你的,你就當拿一命換一命嘛!好不好?」
不好,當然不好,他何罪之有,幹嘛要將功贖罪呢?
可是……
不,他不能看向她的眼睛,每回瞧見她溺水小狗般哀憐的神色,他的心就像剛出蒸籠的饅頭,軟綿綿、熱烘烘的,天大的要求也答允了。她不可以利用他的弱點……
「封大爺!」鍾頂盛突然重重地跪倒在他腳跟前,頭顱磕得咚咚作響。「封大爺,求求您大發善心,看在大小姐的份上救救我們幫主吧!我給您磕頭,以後您叫小的做牛做馬,小的絕不敢有半句怨言,求求您。」
他駭了一跳。這男人未免大戲劇化了吧?
守靜俏美的嘴角撇了下來。「封致虛,你也要我跪下來嗎?」
不,他不要任何人跪他,只祈禱老天爺突然顯靈,引導他脫離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境。
「陳總管……」封致虛無助地攀扶住任何一根浮木。
陳總管轉頭,不忍心迎視他一臉慘狀。「封大爺,全看你的意思了。」
最後一根浮木沒頂。
「啊──!」他忽然飛身竄出門外,跳上路旁的榕樹大吼大叫,「你耍我!你為什麼耍我?只剩下三個月了,為什麼連最後的幾十天也不讓我好過?我少燒給你多少香火紙錢,讓你這樣陷害我到底?大不了我明天燒個兩千兩銀紙,你總該滿意了吧?殺千刀的!你有種下來干一架呀!躲在天上畏首畏尾的算什麼英雄好漢?啊──」
屋子裡的三個人全給他嚇呆了。他們尚未受打擊過度,精神失常,沒想到封致虛反而先承受不住了。
「啊──」他忽然收住嗓門,不叫了。緩緩順過一口氣,跳下樹枝抹了抹臉,只聽到他丟下一句:「走吧!」
聲音聽起來無限疲憊。
「去哪裡?」兩個大男人推派守靜出面擔任發言角色。
「還能去哪裡?」他凶巴巴地吼回來。「剛才是誰叫我去救人的?」
這麼說……他答應了?
他答應了!
「封致虛!」她歡呼著衝進他懷裡,捧著他的臉沒頭沒腦地亂親一陣。「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我就知道。喲呵!」
他淒慘地任她「輕薄」。
幸好聞人獨傲現在遠在天邊,否則一旦聽說他將親自救出南宮勞的消息,他們兄弟倆八成又有一場架好打了。
不過,聞人名捕的探子滿天下,獲知這等重要訊息的時間想必非常迅速,他可得趕在老哥帶著一票手下前來阻止之前完成光復大業,拯救苦難同胞。
唉!既生「虛」何生「靜」?
第七章
月黑風高。典型適合作案的好天氣。
一群人伏在矮灌木叢裡,身後擺著竹籐編成的小鳥籠,囚鎖住江湖第一品種的長程信鴿──白鷂子,這是陳總管寄養在民家的心肝寶貝。新鮮的泥土氣息幽幽鑽進他們的鼻竇,透過橢圓形的綠葉遮掩,眾人的視線焦點停留在下坡兩丈遠的山寨建築上。
當然,他們躲在暗處的目的並非為了作案,而是救人。
「反賊的守備非常嚴密。」鍾頂盛提出觀察報告。
「總部大約有多少人手?」封致虛暗暗在心裡策畫潛進去救人的戰略。
小小天機幫總部能有三十人留守就綽綽有餘了。教他打上三十場架,小意思!他可以拿它當健身操練的例行公事。
「大約有四百個人吧。」
嘩!他坐倒在地上。「四百個?!」
南宮勞一口氣養得起四百個人?顯然他大小覷了沒本錢買賣的獲利率。該死,老天爺偏要多生了一點點正義感給他,否則他早就大發特發,還用得著藏在灌木叢裡偷偷摸摸嗎?
「其中半數人是司徒仲引領進來的,原則上應該會聽他的命令行事,所以我們起碼需要躲過兩百個人的耳目,才能把爹爹救出來。封致虛,加油,交給你了。」南宮守靜對她的肉票有絕對的信心,一句話輕輕鬆鬆地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
他發現自己真是寵壞這丫頭了,被她察覺他太「好用」的結果,便是讓自己長期處於被利用的狀態。早知道就別讓她有求必應。
「如何救?麻煩綁匪大人教教我。」他的口氣冷颼颼的。
她以為他手持刀劍大剌剌地衝進敵人陣營,簡簡單單撂下一句:「你們被包圍了,還不快束手就擒?」他們就會乖乖把南宮勞交出來?搞不清楚狀況嘛!
「不如派個人潛進去探查清楚對方究竟部署了多少人監視我爹。」她越說越興奮。「嘿,好刺激耶!我去好了,我上哪兒都會迷路,唯獨在總部不會。這裡的地道、倉房、廂房、庫房……,哪一樣我不是摸得一清二楚?乾脆我負責去把細節查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