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跟隨著姬嬪之中最討她歡心的琳貴妃。八皇弟逸王爺也接到了報告,偕同心腹師爺文經綸甫來慰訪皇兄。
為了遠離這團是非,素問挑個最晦暗的牆角隱匿起來。
一時之間,空闊的乾清宮擠滿了宮女、服侍太監、總教頭、皇族之人……仲修幾欲被親人焦急的詢問聲轟破了耳膜。
「啟稟皇上,兩名落網的賊人已然服毒自盡。」總教頭蹲跪在他身前請示。
「知道了。吩咐侍衛將他們的首級砍下來,用石灰粉鎮住防腐,送往各州縣,瞧瞧是否有人認得出刺客的相貌。」他下了簡單的指示。
「遵旨。」總教頭退下。
又解決掉一件瑣事。仲修暗自吁了口氣。
「皇兄,你有沒有受傷?刺客全抓到了吧?來人哪!快去請御醫為皇上診脈。」逸王迭聲差遣旁侍的太監。
「不必了,為兄一切安好,今夜靜躺一宿便成了。皇弟不必為朕太過掛憂。
」他只想盡早送走這一幫人馬,單獨與素問談談。那丫頭自從走進乾清宮,一直躲在角落對他打手勢,似擬提出天大的難事與他商量,而他也有滿腹疑問端賴她來解答。「文先生,你先送逸王爺回宮安睡。」
「遵旨。」文經綸躬身領命。
逸王猶自憂慮他的安危。「皇兄,臣弟擔心你受到驚嚇……」
「王爺,皇上英明神武,豈是尋常宵小所驚嚇得著的?您還是聽從皇上的旨意,讓皇上好生休息吧!」文經綸勸諫的同時,順道扣了皇上一頂高帽子。
仲修暗暗攢眉。他對這位眼神閃爍的師爺向來存有一種莫名的惡感,若非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早已下旨驅逐文經綸出宮。
「既然如此,臣弟告退。」逸王躬身向他告辭。
素問瞄見他即將消失在她的視線外,叫喚仲修的手勢更加急切了。「噗!」她抿著唇瓣噴氣,提醒他的注意力。快呀!快呀!再晚就來不及了。
這丫頭沒瞧見他雜事纏身嗎?仲修歉然地瞥了母后一眼,走向她隱身的角落。
「幹嘛?」口氣有點不快。
「我等一下再追究你瞞住我真實身份的罪狀。」她的姿態比他更高傲,小手從懷中掏出一本爛巴巴的冊子。「我問你,那個恭敬兮兮的傢伙便是八王爺嗎?」
「沒錯。」他警覺地盯住那本冊子。好眼熟的東西!「你想做什麼?」
「太好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待會兒便向他告辭,離開之前總得為自己增加幾項紀念品。「你們兄弟倆比較好說話,你替我向他討個簽名好不好?」
又來了!他翻個白眼。
「可以,不過我有條件。」老謀深算的神采耀入他的眸心。
「一百個條件也成。」反正她馬上就要蹺頭了,現下應諾他任何條件都沒問題。
「好,連同你本應告訴我如何偷跑出寧和宮的秘密,目前總共欠我兩筆。」
仲修與她清算得明白仔細。
「安啦!」素問用力推他回到場中央。「快點,逸王爺快走掉了。」
「八皇弟,請留步。」他趕緊叫住正要踏出宮門的弟弟。
「皇兄?」
「為兄勞駕你簽個名,你不介意吧?」他把破爛帳本遞向逸王。
滿室的人盡皆愕然。
逸王即使懷著一籮筐的疑問,也明智地保留在肚腹裡。
「當然不介意。」他接過皇兄手中的冊子。太監迅速送上來沾飽松煙墨的狼毫筆,逸王刷刷地書下自己的萬兒。逸王名號的左側,寫著「仲修」兩字。
「仲修」,似乎是皇上的小名。逸王的眼角餘光暗瞄向不明少女。
太后也注意到她的存在,辛辣的視線直勾勾掃向屋角的女娃。
「皇兒,借一步說話。」她款步走向素問的斜對角,揮夷招喚兒子。
「是,母后。」仲修轉頭趕向另一場應酬。好忙哦!可見事業做太大也是很麻煩的。
素問聽見對方的名頭了,連連向他打暗號。母后耶!
仲修遙遙豎起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可以,第三筆。
沒問題!她拚命點頭。
「臭毛頭,那丫頭片子就是你藏在寧和宮的女人?」太后壓低了柔軟的嗓音。那女孩其貌不揚的長相讓她怎麼看怎麼不中意。
「嗯。」他不願意多談曾素問的來頭。
「御林軍總教頭說,好些個侍衛聽見她稱呼刺客為『師姊』,顯然她們是一夥的。」董蘭心決計反對兒子將反賊安置在宮裡。
「曾姑娘與今夜的行刺事件無關。」他安撫母親。
「難說哦!你最好盡早送她出宮,或者明天便傳封致虛領她回去。」董蘭心在宮場內見多識廣,下意識已感受到這女孩的不尋常。
「孩兒會瞧著辦。」仲修敷衍道。固然他向來是個孝順的好寶寶,然而愚從母命又是另一碼子事。
董蘭心當然瞭解兒子並非真正答允她的要求。她的寶貝獨子或許表面上溫和聽母命,其實骨子裡強烈的自主意識連兩匹壯牛也扳不倒,只要他拒絕照樣行事,她也奈何他不得。
「深宮內院不比你的野雁閣,走兩步便是一位公主,三步就有一名大臣,你最好乖覺一點,別讓那個鄉野村姑惹出無法收拾的事端。」她白了兒子一眼,搖扭向乾清宮門口,雅致的金步搖配合她的步伐,輕輕撞擊出清脆的叮噹聲。「琳兒,咱們回宮去。」
「臣妾遵旨。」琳貴妃纏綿地瞅著皇上,似乎期盼他出口挽留。
仲修的接收神經恰好發生短路現象,沒感應到她流轉的波光。
「皇上,臣妾告退。」琳貴妃無奈地敗下陣去。
「且慢。」他突然出聲。
琳貴妃霎時變為放射的光源體,等待著他眷戀的挽留。
「母后,您順道替孩兒留個名吧!」他淺咧著隨和的笑弧。
啊?董蘭心的眸中射出致命的冷光。這臭毛頭明知她不好在眾人面前違逆聖上的要求,故意當眾要求她替那醜丫頭簽名,簡直反了。
她萬分勉強地提筆揮灑完畢。
「這樣可以了吧?」太后斜睨兒子一眼,仰高秀致的鼻樑,領著死心的琳貴妃踏入溶溶夜色裡。
總算走光了。
他偏頭向貼身太監小昆子使了個眼色,僅餘的宮女和侍從也自動退出乾清宮。
頃刻間,宮內獨剩他和素問斜角相對。
「給我。」她趕忙跳向他面前,搶回自己寶貝的收藏本。
太快樂了,短短半個時辰便搜集到旁人耗時三年也弄不到手的珍貴簽名。
「曾姑娘,輪到咱們倆好好合計一下你積欠的債務了。」他仍然好整以暇的,慢吞吞踱向龍座,端起桌案上醇馥的金萱茶飲啜了一口。
「欠下來的小債務請君暫且記在帳上,終有一天我會清償。」她把帳本往懷襄一揣,準備過河拆橋。「不過在這之前,請恕小女子向英明神武、文韜武略、壽比南山、無疾而終的皇上告辭。」「你想離開?」他挑了挑眉。她的語氣倒是理所當然得緊,莫非忘懷離去之前還得先問過他的意見?
「師父有難,我必須回去探望他。」她平凡的臉頰勾劃著罕見的嚴肅神色。
「你師父是何方人氏?尊號如何稱呼?」
「呃……」
仲修舉起右手制止她胡說八道一通。「別忘了,你欠我的,這個問題就當是償還第一筆債務。」
小人!拿舊帳脅迫她。素問嘟嘟噥噥的。「我師父只是個無名小卒,說了你也不認識。他從小將我扶養長大,對我而言就像親爹一般,如今他遭逢困難,我不能袖手旁觀。」
「哦?那麼你的親生爹娘呢?」
「不知道。」她聳了聳肩,「根據師父的說法,我的老家位於揚州牛家塘,他和我爹有八拜之交的情誼。爹爹過世之後,娘將我交託給他照顧,習醫習武,十幾年來從未出面要求領回我。六個月前我嫌師父委派給我的新任務太氣悶了,自己偷溜出來玩,順道回揚州老家查探,結果待了兩個多月也不見任何親人回返。鄰人表明我娘兩年前過世了,所以我猜自己可能舉目無親了吧!」
她無關痛癢的口吻完全不似一個舉目無親的孤女應有的反應。
「難道你從未和爺爺聯絡過?」他記得聞人獨傲是受托於她的祖父,這才千里迢迢地趕赴揚州安頓這個「可憐落難女」。倘若素問從未和親人接觸,曾金岳為何知道要囑咐聞人獨傲前往揚州找人?
「沒有。師父告訴我,爺爺在我出生之前就過世了。」她已經回答得有些不耐煩。
「你就這麼相信師父的說法?」他總覺得某些細節不太對勁,卻又推敲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呀!倘若師父真想瞞騙我,幹嘛據實讓我知曉自己的身世和親人的姓名?再說,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的後代,也沒有特別值得欺隱的地方。」她翻個白眼。「好啦!你多提了一個問題,姑娘我也不計較,就當是回報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吧!『仲修』,或者『皇上』,我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