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似一個辣手剪除異己的毒婦!
卸去皇太后的至尊名銜,董蘭心僅是尋常的娘親而已,一位亟欲保護獨子、穩定他權勢地位的母親。而她毒害異己,甚至並非為了自身的利益考量。
素問登時氣餒了。
她怎能對付一個深愛自己兒子的母親?尤其她們倆所愛的男子,還是同一個人。
愛……
她倏地發覺臉頰濡濕了,觸手一探,滿掌清淚。
罷了!事情一且扯開,徒然惹得仲修與她們其中一人反目,讓他更難做人而已。她不願意如此!
反正自己早拿定了離去的主意。既然如此,與其橫著離開,不如直挺挺地走下山,好歹留得一條命在。
罷了……
素問抹掉頰上的淚痕。
仲修,祝禱你和其餘的兩萬五千八百四十三名美女幸福一輩子。
她奔回香剎閣,無視於仍然愣跪在地上的可兒,隨手留下一封短箋,然後,無牽無掛……
※ ※ ※
清脆的暢笑聲蕩漾成水乳交融的音符,為菩堤寶院籠罩上淡幽的和煦風情。
董蘭心含笑凝睇寶貝兒子的神采飛揚,慈愛的面容顯得雅致而親暱。
「──八皇弟的算盤打得精,可能以為他十有九五能將朕困伏在總壇後山,沒料到我和素問會大剌剌地溜進黑炎教,光明正大從前門開溜,消失得讓他措手不及,算他活該!這一遭的謀位叛變等於是踢到鐵板啦!」仲修談笑自若,完全沒將賊首放在眼裡。
「真不曉得你的腦子裡打了哪些怪主意。」董蘭心笑罵道。「我頭一遭瞧見……」
「龍位受到侵佔的皇帝還能像我這般開心,是吧?」他笑呵呵地接續母親的下半句評論。「談笑用兵,方才顯現得出朕高人一等的氣概呀!」
董蘭心也笑了出來。
融洽的氣氛瀰漫在廳室之間。
她隨眼瞟著窗格外的日影,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忽爾閒散地開口試探──「修兒,關於曾姑娘的去留,為娘的昨夜仔細思量過了……既然你打從心眼裡喜愛那丫頭,為娘倘若再千方百計地阻撓,反倒顯得不識相。」
仲修暗自奇怪。他娘性子剛烈,現下居然會主動重提舊事,而且還願意退讓一步,很詭異,非常詭異!
「噢。」他深諳識時變為悶嘴葫蘆的要領。
「所以,咱們娘兒倆各讓一步,你覺得如何?」董蘭心以一副「凡事好商量」的口氣套他的意思。
仲修不置可否,只是溫吞吞地笑。「怎麼個讓法?」
董蘭心發覺情況仍在掌握之中,心頭先放鬆了幾許張力。只要兒子肯聽下去,一切好前量。
「在目前的亂事尚未解決之前,你先讓曾姑娘移住到江南的行館,咱們托人好生照料她;等到局勢穩定之後,你招立李國舅的閨女為東宮皇后,再冊封曾姑娘為西宮娘娘,屆時你既可以擁有鍾愛的女子,又能加封一位讓文武百官們願意接納的國母,何樂而不為呢?」她愉快地招出考量一整夜的念頭。
「噢。」他的意向仍然高深莫測得緊,不痛不癢地吭了一句。
然而,董蘭心熟悉獨子的脾氣。若是他有心答應,千百個「好」字早嚷成一串了;她的毛頭皇兒唯有在反對她的提議,卻又不願意直言拒絕母親的情況下,才會隨口應幾個「嗯」、「噢」、「呀」、「曖」的虛詞代替,然後逕自從事自己既定的想法。
如此一來,既成全了母子的情義,又能遂他心底的主張。
以往她自然明白舉止進退的分際,但這次不行。
曾素問的存在,只會替兒子的未來帶來不利變因。董蘭心對於任何事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獨事關兒子的未來和安穩問題不成。
「修兒,你老實回答我,假若娘背著你,私自做出某些決定,你會如何?」
她忽然提出全然不相關聯的詢問。
仲修霎時明白事情出了意外,否則娘親絕不會提起這等假設句。
「母后,您做了什麼?」他霍然直起身。
董蘭心定定注視他,並不回答。
素問!母后必定對她做出不利的舉止。
他迅速回想今早的一切細節,思索著母后得以不利素問的機會。
母親的侍女可兒!那壺參茶!
「母后!」他徒然爆出驚怒的狂喝。「您想毒殺素問?」
「放心,她死不了的,參茶內只不過摻加了藥性粗烈一點的蒙汗藥。」董蘭心最初的計畫僅止於弄昏她,再遣人將曾素問護送到私人館閣,直到大事底定為止。
起初她還惴惴不安,生怕這番苦心遭到皇兒的貶斥,如今計畫既已揭發出來,紊亂的思緒反而沉澱下來,就等著皇上如何決斷吧!
「母后,您……」他急怒攻心,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您竟罔顧朕的旨意,難道當真以為孩兒不敢向您問罪嗎?」
「假若你有意為了尋常女子和親娘翻臉,娘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她輕吁一口疲憊難勝的長氣。
仲修臉色鐵青。太后的舉止,無異於直接挑戰他的權威,企圖拿自身的尊貴地位做為拚博的籌碼。
「來人呀!」他大喝。
「在。」門外立刻應進兩名守衛。
「備轎。」仲修怒喊。「速速調派一支千人隊,護送太后前往麟蘿宮修心靜氣。」
「遵旨。」守衛連忙退出門外赴命。
董蘭心聽到兒子的決定,臉色刷地染白了一層寒霜。
麟蘿宮建基於汀州城郊,由於距離天子腳下的長安城太過遙遠,平時根本鮮少進駐任何皇室的人,更何況是尊榮無比的太后。
聖上送太后到麟蘿宮靜住,意思便是貶遣。
相依為命的親生兒子竟然為了區區一個「曾素問」而與她反目。
「你……你……」董蘭心氣得險些暈厥過去。
仲修不再理會母親,施展輕功,火速奔回香剎閣查探曾丫頭的情況。
尋常蒙汗藥自然為難不了素問。然而,她肯定推敲得出何人有意不利於她。
素問會如何響應呢?他不敢想像她夜裡反毒母后一記以做為報復的景象。最好趁著兩個女人尚未王見王、後對後之前,先送走其中一個較為保險。
心存報復倒也罷了,就怕曾丫頭想不開,莫名其妙地溜出去躲起來,再也不肯見他。
依他的經驗判斷,第二個選項發生的機率比較高。
該死!他咒罵過了上天入地、各式各樣的神明。
好端端地,何必安排他中意的女子和母親不合呢?真是他奶奶的!
「皇上!」
他的身形接近香剎閣庭外,正好撞見可兒驚慌失措地搶出門。
「皇上,曾姑娘她……她……」可兒揮揚著一方信函,惶惑的不知該如何啟奏。
「曾姑娘怎麼了?她人在何處?」仲修停住腳步。
「奴……奴婢不知道。奴婢絕對沒有惹曾姑娘生氣。」可兒淚汪汪地跪倒。
這下讓曾姑娘跑掉了,她即使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皇上砍。
「我明白你沒招惹她。」他無心理會駭傻的婢女。「這是曾姑娘的留書嗎?
給我看看。」
他一把奪過信函,飛快地抽出短短的方箋。
「啊──」火辣辣的灼痛感燙紅了他的指尖,他趕緊甩掉方箋,拚命吹涼手上的灼傷。
「該死!燙──好燙──天殺的!」
曾丫頭好狠的心,臨別不忘賞他些赤蠍粉,留下一堆小水泡做紀念。
『活該!
反正這是你最後一次著了我的道兒,咱們誰也別記恨誰。
隨你高興要不要出門找本姑娘,但醜話說在前頭,即使尋著了,本姑娘也不會隨你回宮。另外,請轉告可兒姑娘,這壺參茶的秘密就是──它很難喝。』「去他的!」仲修給這兩個女人煩透了。
曾素問當真跑了。
她體內的殛心摧骨草毒還沒袪除乾淨呢!明知他無法眼睜睜地讓她離去,偏偏喜歡與他玩捉迷藏。
這次──仲修向自己發誓,他絕對會再度揪回她,如同她上回私自溜出宮一樣。
而且,待他逮回逃犯之後,她的玉臀會極端思念它貼住椅面的感覺。因為接下來的時間,小屁股的主人會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坐在椅子上。
第九章
凝波茶亭雖然張掛著風雅的招牌,其實講穿了,不過就幾張小桌子擺置在路旁,上頭再搭上一頂棚架。
它的地理位置恰好居於黃沙驛道的臨經點,凡是取道由陝西北出襄陽的驛站,一律必須行過酒亭前方那條泥土路,放眼望去,方圓二十里內僅有一處凝波茶亭可以供人歇歇腳、沏壺粗茶將就著解渴。因此,瞧不起酒館簡陋的來客大可拍拍屁股走人,反正店家不怕沒生意做。
今兒個凝波茶亭來了三批形容特殊的旅人,店家平時做慣了無趣的商賈生意,再加上一早的人車比起往日清寂,現下自然對詭異的茶客多加注意兩眼。
頭一位進店的姑娘年紀輕輕的,頂多二十歲,神色卻顯得相當憔悴,似乎甫生完一場大病,唯獨那雙靈亮剔透的大眼睛洩漏了主人的性格,一望即知大姑娘絕對難惹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