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產業裡,每個角落都張好燈、結好彩,彷彿即將舉行盛大的慶會似的,然而她若隨口向鬟婢打聽幾句馬路消息,大夥兒又像硬殼結了凍的大海蚌,一丁點訊息也不願吐露給她知道。
好不容易忍耐過納悶的十天,就在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兒宋定天竟然選在下午時分打道回府了。
這趟尋寶的旅程持續得比她和大捕頭預期的更加長久,掐指計數時間,約莫進行了兩個多月。
當然,黃金千萬兩的秘聞純屬柳大美人臨時猜掰的,他們肯定掘不到這份子虛烏有的大寶藏,甚至連半粒金沙的影兒也沾不到,這口惡氣想必已在宋定天胸口醞釀到幾近發酵的程度了。
「朝雲,柳朝雲!」連珠炮的叫嚷刮進她香閨。「他奶奶的!聞人獨傲把老子當傻子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砰地一聲,她的房門被抓狂的腳丫子一傢伙踹開來。
朝雲的胃已作怪了大半天,方才硬是多喝了幾杯溫水壓了下去,現在讓宋定天——不,是宋漢成的嗓音這麼一驚擾,害喜的症狀再度威脅著揭竿造反。
「天哥,你回來了?」她勉強自己堆起燦艷的甜笑迎接來人。「怎麼一進門就嚷得驚天動地的,金子呢?你找到多少?」
「去他的金子,老子連銀子也沒瞧見!」宋漢成破口大罵,長達兩個月的冤枉氣讓他再也顧不得繼續假扮哥哥的溫厚外表。「老子平白耗在浙江兩個月,從省東翻掘到省西,再省南挖掘到省北,整個他媽的省分全找透了,哪有什麼黃金的影子?」
「咦?我記得你明明提過是到福建尋黃金,怎麼會繞路到浙江去?」她索性裝憨裝個徹底。
宋漢成一時語塞。
「我……我們正是一路從福建找到浙江,卻連一塊金鎖片也沒挖著,所以才覺得光火呀!」他自認找到合理的藉口搪塞。「人倒給我說說看,老子依照你的意思好聲好氣地款待聞人獨傲,為什麼我照他的指示去挖寶,挖了半天反倒被人當成傻瓜,耍著好玩?」
「這你就要去質問聞人獨傲啦!我怎麼曉得?難不成還是我和他串通好欺瞞你不成?」她嬌嗔著賴坐回椅凳上。「說不定你早把黃金運進私自的庫房擱著了,故意想侵吞掉我的那一份,才編造這個兩手空空的說辭唬騙我。」
朝雲真不懂自己為何會沒看出宋漢成的冒牌身份。比起真正的宋定天,他暴躁、有勇無謀、修養差,標準的無賴老大一個,壓根兒沒有半絲哥哥的穩健寬厚。莫怪乎她初見面的當兒如此厭憎目前的「宋定天」。
宋定天平時對她溫和又善體人意,連重話也捨不得說上一句,幾曾大吼大叫讓她聽見過?想當初她拒絕解除婚約時,他還曾向她保證,日後若出現其他男子可以帶給她真正的幸福,他絕對會獻上滿心祝福,甘願退讓到一旁。這等高潔的胸襟,豈是小小宋漢成比擬得上的!她只要思及自己曾經把「宋定天」的美好名號冠在這無賴頭上,甚至腹誹了好些個難聽透頂的指控,心裡立時替天哥感覺到屈辱。
「我像是個會侵奪妻子財寶的無賴漢嗎?」宋漢成哇啦哇啦的替自己叫屈。「好!這傢伙居然隨口瞎捏一個假地點騙我,甚至連累我的人格遭受妻室的質疑,老子今晚就準備一頓烙刑消夜招待他。」
烙刑很痛耶!她在腦袋裡稍微模擬一下下,渾身的雞皮疙瘩登時早班出頭。雖然聞人大捕頭的功力大致恢復良好,並不擔心宋漢成跨到太歲頭上動土,然而他最近常趁著黑夜時分出來活動筋骨,順便查探環境,當然也少不了潛進她閨房裡貢獻一番體力,入夜之前讓他安穩地睡個大覺總是好的。
「天哥,你何必氣得撲撲跳呢?」她馬上放軟了身段勸撫他。「不如這回讓我親自去套他的話,或者他肯吐露真相也說不定。」
宋漢成揉著下顎考慮由她出馬的可能性。聞人獨傲似乎頗為貪戀柳朝雲的美色,現下指派她擔任外交使節,施展媚嗲的美人計勾拐他,成功的機率或者比他們這群臭男人刑求更高也說不定。
「好,現在就去!」他片刻也不願意等。
「不好。今天適逢人家的齋戒日,不得妄動嗔念,咱們明天再好不好?反正也不差這麼一天。」她柔情似水地拉著大暴君坐回小圓桌旁。「天哥,我好思念你呢!你一進門就大喊大叫的,連句體已話也不和人家說說。」
被俏美人嬌嬌軟軟的一哄,再獻上半杯香茗澆息火氣,任憑他醞釀著天大的火藥味,此刻也煙消雲散了。
「當真思念我?」賊溜溜的大手摸上她的光潔玉腿,顯然打算往上方的誘惑地點繼續進發。「有多思念?你倒表現給我看看。」
看看?看什麼看,看你個頭啦!朝雲偏頭翻個白眼。
「我一聽說你即將起回程回府,立刻遣人將這座陰暗不通風的老鼠洞給妝點得富麗堂皇,就連當今天子的皇宮也比不上,難道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既然她從其他人口中探聽不出消息,唯有從大頭目的身上下工夫。
舉凡自認為聰明絕頂的人,生平最孤獨的事便是滿腹的計謀沒人欣賞,才會興起「天才總是寂寞的」這種爛詞兒,她只要投其所好,扮出虛心的低姿態向宋漢成討教幾招,不怕他不中計。
「你這個小娘皮,說謊被我抓到了吧!」宋漢成笑呵呵的,鼻尖埋進她的後頸亂拱亂嗅。「洞府裡的改變是我飛鴿傳書通知大夥兒盡快打點起來的。你倒好,輕輕鬆鬆就想橫刀奪走我的勞苦功高。」
強烈的反胃異感幾乎全面席捲她孱弱的身子,朝雲難以分辨自己驟生的嘔心是出於害喜,抑或是無法忍受他對自己狂吃豆腐。
「你幹嘛花那麼多心思灑掃庭院?」她勉強綻著艷麗欲滴的嬌顏。「難不成你還想再和人家拜一次天地,大宴天下賓客?」
「大宴天下賓客這點是說對了。」宋漢成笑出得意非凡的聲勢。「你不曉得,其實我這趟外出除了尋寶之外,還向黑白兩道廣發英雄貼,讓天下知悉南二省總捕頭宋定天仍然活著在人世,打現在開始就要重出江湖了!」
那怎麼行?朝雲馬上意識起事態的嚴重性。
宋漢成居然準備冒充宋定天的名頭!
倘若天哥的名頭被歹人濫用,弄臭了他的清譽還算小事,就怕這個畜生光明正大的在江湖中行走,假藉總捕頭的名義掩匿私下的不法行徑。天哥在天之靈若知道了,永遠也得不到安寧!
她必須阻止他!
「本月十五,白道英雄就會陸續前來此處。在宴會中途,我將命人押出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他嘿嘿冷笑。「聞人獨傲最近在江湖中為非作歹的行徑已經傳遍天下,屆時我親手宰了這畜生,作為復出江湖所貢獻的第一場功勞,天下英雄自然非崇仰我不可。」
朝雲的心中登時雪亮。「原來近來有關聞人獨傲的醜行全是你蓄意散佈出去的。」
「沒錯。」宋漢成志得意滿地陳述。「我本來只準備抓住他,為日後的功業做準備,沒料到這傢伙腦袋裡竟收藏著黃金重寶的消息,這下真是讓我給撿到了,哈哈哈——」
聰明!果然聰明!她必須向自己承認,當初判定他為有勇無謀的莽夫實在太武斷了。宋漢成懂得利用每一分對自己有利的情勢,甚至瞭解為了堵住天下眾人悠悠的疑論,別對他「詐死」兩年的內幕計較太多,絕佳的法門便是送給大夥兒一個震驚天下的大禮物,屆時他再瞎掰一些「為了暗中查案,不得不詐死、隱姓埋名」的藉口,白道英雄即使覺得他的理由太過牽強,也不至於再去追究。
「發英雄貼給白道人馬也就罷了,你邀請黑道中的高手做什麼?」
「黑道英雄宴排在白道人馬之後三天,兩者不做同一批的。」他的腦中已經模擬好自己睥睨天下的威風勁兒。「光殺聞人獨傲還不夠看,倘若我又一舉殲滅黑道的精英分子,單憑這兩件大事,皇上便非調升我取代天下第一名捕的地位不可!」
翻來轉去,仍然為了名利二字。
「一舉殲滅?」她不懂,宋漢成如何能一舉殺害滿廳滿洞的來客?用毒嗎?
「屆時你睜大眼睛等著看便是了。」宋漢成不願再多說,賊忒兮兮的淫眼落在她豐潤誘人的胸口。「娘子,咱們分離了兩個多月,既然你這般思念我……」
唾沫差點沒從嘴角滴下來。
「人家已經說過今兒個期逢齋戒日,必須戒嗔戒欲的。」她不依的推了他一把,軟膩地撒嬌著:「明晚吧!等到明兒晚上,隨便郎君想怎樣……都成。」
宋漢成聽得心癢難搔,巴不得立刻便將她壓在身子下盡情的歡好。但男歡女愛這檔子事,強求得來的感受畢竟不如她心甘情願的奉獻,既然今夜不行,明晚再圓房也一樣,反正這粉嫩嫩的美人兒終究逃不過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