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明白?」他倏然瞪向她。
「是的。」池淨用力點點頭。「呃,其實……」
天,該怎麼用字遣詞呢?這種尷尬的事情本來就很難開口,更何況交由一個女人家來說。
「其實什麼?」裴海望著她的滿臉紅暈,口氣忽然變得很謹慎。
「其實……」她清了清喉嚨。「其實女人並非如此在意,呃……『某些事情』。當然,『有』最好,『沒有』也沒關係。況且你的『表現』一直很正常,如果你今天沒提,我根本不知道它曾經存在過……呃,我相信,無論『那種狀況』曾發生了多久,或多少次,它現在一定已消失了,你已經痊癒了。」
「是嗎?」他的濃眉聳了起來。她到底該死的在說些什麼?
「是的。而且男人和女人的構造本來就不同,偶爾……呃……力不從心,那也是很正常的。」她罔顧體內狂燒的羞澀感。「而且我也不是……你知道的……那種,呃,很需要的人。我愛的是你,所以,呃,無論你能不能……呃,那對我來說不是那麼重要,我完全不在意那個隱疾。」
力不從心?隱疾?
「是──嗎?」他咬著牙從齒縫迸出話來。
「我從來沒有比較的對象,不過……嗯……以我有限的經驗,你以前對我的,呃,『貢獻』已經算很出色了,真的沒得挑剔。你應該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畢竟,呃……一個男人的光彩在於他由內煥發出來的自信,而不是……嗯……你知道的……不是『那方面』。」終於完整的說完了,她鬆了一口氣。
「是──嗎──」他簡直是咬牙切齒。
天殺的!原來她認為他有間歇性的性功能障礙,為了這個「隱疾」而難以啟齒。真是……他媽的!他哪裡的表現不好,讓她以為他性無能又力不從心?每次兩個人做愛,先累到睡著的人可是她!害他在旁邊憋個半死,又不敢吵她,只能等到她早晨睡醒。結果這樣的「表現」還被她歸類為「患有隱疾」?
「我愛你,別再讓那些虛幻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橫隔在我們之間好嗎?」
他垂首盯住地面,右手拚命揉著後頸。這時候若碰觸到她,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掐住她細緻脆弱的小脖子。
「裴海,你還好嗎?」她溫柔低喚。
我?我當然好!好嘔!他在心裡悶吼。
「我很好。」他再抬起頭時,眼中充滿了挫敗。「這代表妳會再嫁給我嗎?」一直掛在嘴角的溫和笑容消失了,池淨回開水眸。
「我……我不曉得。」她訥訥的說。
「為什麼不曉得?」他有些心急了。「你方才明明說,不會在意我的……『隱疾』。我多年來的心結已經被妳解開了,妳還不給我一個名分?」
她忍不住笑出來。「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還吊兒郎當。」
「老天!她居然認為我講了整個晚上都不是正經的。」他仰頭問蒼天。
池淨垂下螓首。「我愛你,也想再嫁給你,可是我不想再離開台灣了,我的生活都在這裡……我們兩個的生活方式終究行不通。」
「那我們就留在台灣。」
「可是,你的事業都在國外啊!你在約克郡的家怎麼辦?還有荷蘭,法國,意大利?」
「我能在英國、荷蘭、法國、意大利築巢,就不能在台灣也買間房子嗎?」他沒好氣的。
「你的說話態度很惡劣耶!」池淨凝起秀眉,他今天晚還真是夠陰陽怪氣了。廢話,我可不是每天被人指著鼻子說性無能的。裴海無聲的嘀咕幾句,終於重重歎了口氣。
「對不起,是我不好。」他抱過滿心委屈的小女人,摟在懷裡低哄。「我太愛妳了,怕妳覺得嫁給『這樣』的我很委屈。」
「你真的想留在台灣嗎?」她輕聲詢問。
「只要給我一套完整的工作設備,留在哪個國家又有何差別?不過我必須說在前頭,未來我仍然有許多事情必須出國處理。如果妳那陣子恰好得閒,我們可以一起出個小差,順便遊山玩水。否則妳留在台灣忙妳的事業,我也不勉強,好嗎?」他吻了吻她鼻尖。「而且我娶妳是有目的地。」
「哦?」她斜眼睨他。
「北投山上那間工作室妳也用不著,送給妳放著也是放著。如果我娶回妳,那些東西又變成我的了,我就不必再花錢添購設備,何樂而不為?」他眉飛色舞的分析。「你……皮癢!」池淨又好氣又好笑,抬起粉拳重重賞了他一記。
「好不好,嫁給我?」裴海摟住她的柳腰。「我保證這次一定會拿出最大的誠心、信心、愛心和耐心來愛妳。」
池淨被他逗得笑出來。「你這麼『多心』啊!」
「說好。不然不放人。」他耍賴道。
她真的還要再嫁給這個男人嗎?池淨自問。望著他大男孩似的眼眸,一種愛到近乎心痛的感情揪住她。是的,她想再嫁給他。
上一回婚姻的失敗,不全然是他的問題,她也有錯。是她固執的把自己困在一方淺灘裡,只會屈服,而從來沒有試著和他溝通。到了最後,生活過不下去,她也只是一走了之,態度並不比他負責多少。
如今,有了前一次的經驗,再加上三年的淬煉,他們兩人都改變了,足以共度一個更成熟的婚姻生活。
她不想讓自己再虛度另一個三年,甚或三十年。
「好。」她溫柔望著他。「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別愛我那麼多,只要愛一點點就好,讓它涓涓滴滴,但是長長久久。」
「涓滴成纏綿。」裴海誠心允諾。
牛仔說得對,很多事,並不見得一定要行諸於語言,以行動證明更有意義多了。他愛她,她也愛他。這是老天爺賜給他最甜蜜的十字架,他會照顧她一生一世,涓滴成纏綿。
至於他的「隱疾」……擔心什麼?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向她證明。
新與舊之間
大抵上,每件事的發展到最後都會「反璞歸真」,起碼對我的寫作心態來說,是這樣子的。
記得以前創作時,我非常非常執著於每個字、每個詞的運用,總是盡量琢磨自己的文筆,訓練自己對文字的駕馭程度。這種過程大概維持到《冷冬寒梅》為止。冷書的完成,算是走完了一段在文字上求新求變的時期。現在的自己,在創作上,反而不再那麼執著於文字的花俏了。
現在開始想用很平凡的語句,去雕琢一個很平凡的故事,讓它完成之後能為讀者帶來一點點不平凡的感受。(當然,我還在努力中。)
所以,《別愛那麼多》是個很平凡的故事,有著很老套的情節。
有時想想,寫小說就像煮菜一樣。大家煮來煮去,同樣都用油鹽醬醋、青菜白米。然而,有人能煮成滿漢大餐,有人能煮成清淡小菜;材料沒什麼不同,差別只在廚師而已。
天下沒有什麼新與舊的題材,只有新與舊的觀點。這是我一貫的寫作方針。所以我回頭翻翻以前的舊作,常發現自己在行文間,不經意的喜歡使用一直述句:「這簡直是發生在八點檔連戲劇上的三流情節」。
哈哈。
確實,情節或許三流,只要作者願意用點心去寫它,它依然能衍生出盎然的趣味。本書是個新系列的開端,未來還有兩本會出現。在這個系列中,我打算大量採用羅曼史中經常出現的老套情節。然後,用凌淑芬的方式來寫這個「老套」。會寫出怎樣的故事,好看與否,就交給讀友們評斷了。
我分析了一下自己寫作前後期的改變,發現有一點仍然不變,那就是:我對於大財團或大企業背景的男主角實在不太偏愛。
早期的作品中,雖然不能免俗的出現過這樣的人物。後期再寫回續集時,也迫不得已必須延用當時的設定,但是現在每起一個新系列,我幾乎對「企業」、「財團背景」能避則避,避不過就盡量把它安排在配角,或者加以淡化。
我想,這世界上還有很多職業,比男主角擁有一間專門用來散財的企業有趣多了。所以,我書中的男主角幹過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有專門負責找東西的、有雕刻家、有管理顧問、有計算機工程師、有在沙漠裡牽著羊跑來跑去的,直到本書的「古刀劍藝術家」為止。
目前凌某人還在開發古怪新職業,麻煩讀友們踴躍提供囉!
***話題回到本書,以往無論是電影或連續劇,好像只要有「男主角曾做出愧對女主角之事」的情節,最後一定是男主角誠心的坦述真相,女主角傷心痛苦,兩人抱起來又叫又罵,最後淚漣漣的女主角發揮女性大愛,以寬容的心包容男主角,兩人拍拍手,皆大歡喜。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
書中,牛仔對裴海所說的那番話,算是我的個人感想吧!有時,「知」是痛苦的開始,能夠一輩子無知反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