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沉澱下來,重新拾回輕快的心情,否則會永遠無法渾若無事地面對周寧夏。
洗手台上方的梳妝鏡反映出一張嫣嫣的俏臉,眼睛出奇的明亮,唇色被吻啄得紅透。
她看起來就像心甘情願地被人「蹂躪」過。
「我的天……」她呻吟著埋進手掌心。
如果頂著這副模樣出門大喊她被凌辱了,保證沒人會買帳。
謝欣琳,你以後還要和他見面的,如此一來豈不是很尷尬?可是,她也不能躲在浴室裡過一輩子呀!
欣琳草草梳好凌亂的髮絲,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端莊高潔,才縮怯羞澀地踏出浴室門外。
一陣細細的鼾聲響起。
霎時間,她錯愣得不能自己。「他又睡著了?」這男人也未免太煞風景了吧?虧她還兢兢業業,努力在被吃過豆腐後重振尊嚴,而周大律師卻很不賞臉地夢他的祖先--------周公去也。
這種表現像是從一段激情的接觸中脫身的男人嗎?
欣琳雖然找回尊嚴,卻遺失了女性自信。
「你睡死好了。」她忿忿地輕罵。
再這樣下去,她會要求周寧夏分攤一半的房租。
※ ※ ※
又到了月初和月底的交界時分,雜誌市場進入另一波發行期。
「哇-----」她艷羨地低語。「《風情畫》雖然也刊載女性生活實用手冊,但圖片精美,走的是日本no-no雜誌的風格嘛。」
她並不覺得自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同樣辦雜誌,《風情畫》的成立時間甚至比《儷人》晚,可是對方公司以新人的姿態居然經營得比儷人興旺有名,她這個做編輯的自然得吸取別人成功的優點。
「你看!它還有教女子基本防身術分解,多有意義啊!」易茗很滿意這份成品。
「而且有最流行的單身女子自助旅行。」易茗繼續誇獎。
「別忘了《儷人》也有你的專欄。」她悻悻然的。
「我當然沒忘,可是在下已仁至義盡。」易茗也得看得開。
「我覺得編輯室的氣氛越來越沉窒了。」欣琳對易茗的無力感產生共鳴。
「沒法子,老編輯幾乎快走光了。」她一一數落給好友聽。「梅天俊的介入讓程蕾蕾發現自己當主編無望,所以她工作到這個月底,決定另謀高就;另一位編輯殷琪跳到圖書公司,聽說再隔兩個月老闆要升她當主任。」
「那你還耗在《儷人》做什麼?」易茗想想就有氣。若非這女人死心眼地不肯離開,又怎麼發生她簽下另一紙賣身契的意外?
「公司來了幾位新編輯,還沒上軌道。最近雜七雜八的稿子又多,我再這樣抽手走人,未免太不夠義氣了。」
她消沉地歎息。
「那你怎麼不想想自己硬拖著我下水,同樣也不夠義氣呢?」易茗瞪她一眼。
「可是你陪著我下海,才能突顯出你的『講義氣』呀!我這是給你機會表現,你知不知道?」她涎著臉,笑嘻嘻地討好。
「噁心!」易茗笑罵,拎起枕頭捶打她。
人長大成人,出社會工作,往往積壓一肚子的苦水,也只能找一路走過來的老友傾訴了。
欣琳暗暗祈願,盼易茗和她的友情長長久久,永遠不變。
※ ※ ※
深夜十二點,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偶爾幾輛高速的汽車呼嘯而過,揚起一陣塵風。
入了夜的台北,彷彿變成另一個世界。幽幽杳杳,疏疏離離,渾然不若白天時的喧嘩吵雜。
在某些特定的區域,夜生活的族群依然活躍,然而在大部分的住宅區域,作息正常的人們已經進入夢鄉。
欣琳拉緊薄薄的外衣,停在人行道上,仰頭打量安和路一棟電梯華宅。
周寧夏就住在裡面,十二樓的某一間。
大樓警衛透過拉下的鐵門,狐疑地打量她的身影,顯然在推測著單身女人寅夜出現在街上,是否有所意圖。
說真的,連她也不曉得自己半夜不睡覺,跑到他家樓下做什麼。
今晚和易茗談完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總覺得心裡隱隱有股不安,似乎即將發生某些事,卻又捉摸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需要找個人談談,說話內容不必有任何主題,只是單純的聊聊而已,以便排除掉失眠、騷亂的異樣情緒。
可是來到周寧夏樓下,她又遲疑了.聽說他最近很忙,平常一定吃不好睡不飽,不像她天天混吃等死,日子快活愜意。
深夜十二點,實在不是吵醒他的好時機。
「唉!」她幽幽歎了口氣,將就在人行道的公共椅子上落座。
沒事瞧瞧星星也好。雖然住在錦州街的人跑到安和路來賞夜色,實在有點離譜。
身後的華廈玄關突然響起輕輕的交談聲,過一會兒,鐵門吱吱嘎嘎推開,似乎有住戶要出門。
她自然而然地回頭瞥一眼,頸項就此僵住。
天色黑,再加上她坐下的角度正好被機車擋住,因此一雙曠男怨女並未瞧清她的存在。
「周,我先走了。」一襲棗紅色的玲瓏身影步出樓層外。
完全貼合的剪裁展現出女子誘人的曲線,衣領雖然開得不大,深V字設計卻暴露出明顯的乳溝。
艷姝的每一寸肌膚,每一道曲線,在在強調成熟女人應有的誘惑意味。
夜風拂過,一縷濃艷風情的香水味沁入欣琳鼻端。即使相隔一段距離她都能聞到,不難想見靠近那位艷姝時可以聞到的強度。
然而,真正教她吃驚的,卻是隨著艷姝身後走出來的男人。
周寧夏勾著純男性的微笑,護送美女出門,一隻手佔有性地環住她柳腰。
「對不起,我明天得早起,不方便送你回家。」他的聲音低沉好聽。
「你最近有這麼忙嗎?連出國度假的時間都沒有。」美女哀怨地瞥視他一眼。
「忙壞了。」他誇張地歎口氣。「放心吧!等我空閒下來,一定打電話給你,乖------我替你招車。」
欣琳再遲鈍,至此也聽出他們倆的關係。
當然,她不該感到訝異的,以周寧夏的名聲和地位,身旁怎可能缺少美女?再說,她和他也不過幾次面的交情,憑什麼在意人家的社交生活。
他和她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他總是隨便親吻、撫觸「泛泛之交」嗎?心底深處,有一道細音如此質疑著。
周寧夏攔下一部計程車,好聲好氣地哄美女上車,終於鬆了一口氣。
莫名其妙!晚上睡得好好的,他正準備分手的女伴未經通知,突然冒出來。
本來管理員不會輕易讓訪客上樓的,壞就壞在他們分手還不久,他尚未來得及告知管理員別放對方上樓,管理員一看到她艷麗的熟面孔,自然就大開方便之門了。
「煩!」他嘀咕。
為了避免過去式的女友大發嬌嗔,他還得花時間勸哄她,打發她離開。同樣的時間省下來睡大覺多好,要不然,花在與欣琳閒聊他也心甘情願。
周寧夏正欲推門進去,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些動靜。
一部計程車停靠在十公尺遠的路邊,熟悉的身影飛快閃進去。噗嚕一聲,車影迅速駛走。
「欣琳?」他愣了一下。
那一道纖細的影子確實很像謝欣琳。可是,她應該不會在深夜跑到他家樓下。
算了,八成是看錯人了。過去一個月他們天天碰頭或通電話,這兩天他忙著準備一件重要公官司的資料,四十八小時沒見面而已,他怎地就眼花錯覺起來。
記得自己上回把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是在高中的發育時期。當時他青春痘冒整臉,終日最大的志向便是如何吸引鄰校校花給予他幾眼青睞。風水輪流轉,現在變成其他女人花心思想著該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周寧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苦笑。
其實,那道身影不是欣琳最好,否則,他可就難解釋為何自己在三更半夜送一位艷女從家門出來。
「老林,以後別讓那位小姐隨便上樓。」他勉強嚥回一個呵欠,踏入電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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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翌日下午欣琳頂著兩隻烏溜溜的黑眼眶上班。
昨夜終宵,「那個女人是誰」的問號不斷糾纏著她,即使她告訴自己,她沒有權利和立場追究太多,即使她努力勸服自己,周寧夏的私生活與她無關。可是,該死的,她就是在乎。
今天早上起床,她幾乎被梳妝鏡裡的鬼樣子給嚇著。蓬頭垢面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狼狽,兩隻發腫的眼泡猶如失眠了一千年的症狀,連魚尾紋也歷歷浮上來。
「情之一物,果然很傷神。」她自我解嘲。
這副鬼樣子實在不應該到公司嚇人,她很善良地選擇請假一個早上。
在家期間,電話曾經響過幾回,她都沒接,全交給答錄機去應付。兩通是周寧夏打的,他顯然很訝異在雜誌社找不到人,詢問她是否生病了。
他還好意思問!欣琳對答錄機冷哼。
另一通是雜誌社打來的,白貞麗語焉含糊,只吩咐她下午一定要銷假,梅先生叔侄倆有事要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