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想做什麼?」鄧冠旭鼓起勇氣擔任發言人。
「我們想做什麼?哼哼。」帶頭騎者冷笑,舉起一隻罩著皮手套的巨靈掌。其他九部機車立刻煞住,仍然包環圓心點的人質。
動作劃一、進退有秩序,顯然是個有組織的飆車集團。
「小子,你們踏上咱們的地盤拍戲,事先拜過碼頭沒有?」帶頭大哥的語氣陰森森的。
「這塊地盤屬於台北縣政府,我們何必知會任何阿貓阿狗。尤清是你老子呀?」鄧冠旭忌憚歸忌憚,仍然不改他雷公彈的烈脾氣。
「好,你小老頭兒有種!」帶頭大哥被惹毛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民國幾年。兄弟們,上!」
「唷荷!」騎士發出振奮的戰吼。
拔掉消音器的引擎助長了敵方攻擊的氣勢。重型機車群再度展開圓形的包圍策略,而且漸漸縮小圓周。其中一部哈雷騎開來,從座墊下抽出細長的鐵條,目標相準營區的周邊設備和攝影器材。
暱啷兩響,餐車的玻璃率先罹難。眼看價值數十萬的備用攝影機即將成為下一個犧牲者,鄧冠旭不得不以大局為重。
「喂喂喂,你們別亂來,有話好說。」
「哼,你早幾個星期撂下這句話不就好辦了嗎?至於現在---來不及了!」帶頭大哥呼嘯一聲,衝向場中央的人質。
「哎--」淒慘的痛叫聲加入隆隆噪音。
然而,呼喊的發源者並非攝影隊的任何一員。
帶頭大哥從照後鏡中發覺情況生變,硬生生煞住機車的衝勢,「刷」地址回車離開車陣的哈雷已換了個主人,正角兒抱著肚子縮在沙灘上打滾,一隻半人高的黑色猛犬盯住敗將的喉頭,狺狺低鳴,宛如渴望讓自己的白牙陷進他的血管裹。瑞克跨坐著雄威的真皮坐墊,催動油門,吼吼!引擎空轉雨聲。
戰況形成兩軍對峙。
瑞克以一對九,乍看之下,勝算彷彿遜了人家一籌,但帶頭大哥隔著銀色面罩打量他的架勢,立刻明白,行家到了!
「這年頭,逞英雄的人都活不久。」敵方首領冷冷警告他。
「沒錯,所以找奉勸你領著這幫蝦兵蟹將趕快滾。」他的冰寒不下於對方。「好,你帶種。」領頭大哥的銀面射出凶光。「豆子,米蟲,你們上。」兩部DT竄出車陣,一左一右夾攻他的單騎。
遠方的芳菲隔岸觀火,芳心幾乎從胸腔蹦出來。一個打九個,不公平!
那個傻瑞克耍什麼帥,他以為自己演慣了英勇鐵漢,真實生活中就當真演化成不死之身嗎?
「住手!」可惜她纖弱的嗓音被海風吹散。
芳菲無法再坐視不理,突然奔出藏身的石堆。
戰場這端,瑞克轟然迎上前,橫過搶來的鐵條,以肉眼簡直無法瞄清的迅捷發動攻勢。
左劈、右砍!兩騎兵馬落地。
第三部重型怪物鑽出己方的陣營,不過,卻不是加入另外兩名落敗的同伴,反而直勾勾衝向正前方。
二百公尺外,芳菲發現自己成為敵人的標靶,霍然停下倉亂的奔跑。
瑞克瞥見她的危境,惡狠狠地吐出一串髒話。
「shit!王八羔子,辣塊媽媽,格老子,x伊娘!」從東方到西語、北地到南省的咒罵全被他一舉囊括。
這小妮子永遠學不會聽話!
他催緊油門,跟上去。
阿浩也查察主人的危機,深黑的眼眸射出野蠻而猛惡的凶芒,回歸到犬類動物千百年前的狼性。
追!
三騎精彩的剪影在陽光下展開追逐。
金光點點,閃亂了每位旁觀者的焦點。所有人同時屏住呼吸,包括定立在原位的六騎人馬。
這是一場激烈的賭博,率先奪取標的物者,贏得最後的勝利。
芳菲被擒,瑞克勢必投鼠忌器。
芳菲被救,飆車族就等著承接他的怒火。
瑞克的哈雷極速與對方的DT拉近距離,而拚命援護主人的黑犬則逐漸接近哈雷。兩百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
DT仍然保持領先,但維持不了多久的優勢。
芳菲吞了口口水,猛然回頭就跑。
石巖!藏在石巖後,她就暫時安全!
狂怒的機器噴發距離她越來越近。她沒有勇氣回頭觀察目前的排名。
跑,快跑!
最後十公尺。
炮火聲圍住她的世界。
來不及了!
「Ricky!」她蹲下來尖叫。
一切在瞬間結束!
三道黑影在最末時刻拉近距離。DT主人躬腰擺出俘虜她的準備動作。
黑色大狗狂聲一吼,瑞克立刻矮身。
阿浩突然飛身竄過哈雷的上方,凌銳的白牙狠命揪住DT主人的後頸。
一人一犬搭配得天衣無縫。
飆車客魂飛魄散,哇啦哇啦地尖叫出來,翻身跌落在沙地上。
瑞克甚至沒有回頭打量人犬的糾纏大戰。他擺出DT主人適才的動作,一把撈起腿軟的戰利品,穩穩放置在後座。
芳菲忽然感覺自己的身子騰雲駕霧,片刻,臀下貼住被烈日薰熱的皮座墊。她強迫自己張開睛眸。
「Ricky……」熟悉的寬闊背影映入她眼簾。
腦海深處的記憶選擇在此時此刻冒出來。
「對不起。」男孩破碎地呢喃。「我真的不曉得你還留在那間破屋子裡,我以為裹頭沒人,對不起--」
女娃娃的濕頰緊緊埋進男孩背後,撕心裂肺地號哭、哀泣。
「我不要跟你好了!趙芳菲最討厭余瑞克,再也不要跟你好!」話中填塞著,無止無盡的委屈,以及被信任的友伴背棄的悲哀。
「別哭了,對不起,對不起……」
那年,她剛滿十歲。
同樣的背影,相似的姿勢,其間卻乖隔了將近十個寒暑。
淚水滾下她的瑩頰,卻與方纔的驚心動魄無關。
瑞克繼續騎回片場,忽爾感到背上沁出濕熱熱的水漬。
「別哭了:「他緩不出時間安撫她。
「別哭了……」
芳菲的淚水益發不可收拾。
她想起來了。那天,小小趙芳菲寧死不肯陪同少年瑞克進鬼屋探險,堅持守候在屋外或者自行回家。等候了十分鐘,她臨時斷定自己落單很危險,應該進屋與他同行,於是傻呼呼地踮進古老屋舍裡。然而室內的瑞克卻不知道她已經尾隨進去,逛完一圈後,自個兒從後門出來。
他繞到正前方的空地,瞧不見她的影子,叫了幾聲又沒人回應,理所當然料定她遵照先前的意思乖乖回家了。
他並非蓄意鎖上私自撬開的鐵門,將她囚禁在陰譎的廢屋裹。
「對不起……」
蒼白而年輕的臉孔清晰地湧出她的腦海。當時,瑞克也哭了,雖然她伏在背後,無法睨見他的正面。但,那片寬厚的背,卻漫升著一陣一陣的顫動。
「對不起。」她低聲泣語。
哈雷回返對峙的壘線。
瑞克與帶頭老大平靜地對視。
十來個工作人員幾乎透不過氣,隨時等待第三場硬仗爆發。
「你不錯。」老大突然撂下毫不掩飾的讚賞。
「還好。」他客氣幾句。「比閣下身旁那幾個毛頭小子多了幾年經驗而已。」「比起我呢?」老大平靜地反問。
「難說。」他並不想誇耀或貶抑自己。
「希望有一天能分個高下。」老大的面罩下似乎漾出淺淺的微笑。
「何必傷盛情。」他胯下哈雷,連帶背著芳菲腳踏實地。
老大回頭斜猊鄧冠旭。
「既然你站在另一邊,感情遲早要傷的。」頭頭向他行了一個舉手禮。「走人了,下回再見。」
落敗的傷兵挨回變車旁邊,只有幾百公尺外的殘將屈服在阿活的淫威之下,連小指頭也不敢彈動分毫。
瑞克撮唇召回阿浩,就當是禮尚往來。
「唔……」阿浩搖頭擺尾地走回來,投與他埋怨的一眼,似乎在責怪瑞克沒讓它盡興。
「下次有好玩的幹架場面絕對算你一腳。」瑞克向它承諾。
十輛軍型機車的引擎再度策動。這回,囂張的聲勢完全收回籠,騎士們不發一言地離去。
「瑞克。」鄧冠旭如釋重負,激動地擁抱他。「謝謝,謝謝,多虧了你,否則情況真是不堪設想。」
「對呀、對呀!」
「沒想到你銀幕下與銀幕上都能扮演英雄。」
「偶像、偶像:簽名,簽名!」
七嘴八舌的喝采聲同時哈啦出來。
如雷貫耳的讚美並未沖昏他,現克一直感到背後的潮濕範圍擴大,製造水災的小女子卻似乎沒有收止的趨勢。
菲非也未免哭得太厲害了,情況有這麼可怕嗎?
「菲菲,你想不想下來?」他和氣地晃一晃背上的負荷。
「不想。」
她吸了吸鼻子,安於伏在他的脊樑,願意讓他恆久地負載自己。
過往十載,縱然不至於生死兩茫茫,其實,心靈也早在莫名之間,不思量,自難忘。
古今如夢,幾回魂夢與君同。
而今夢覺,卻似相逢在夢中。
第六章
「我們被人恐嚇了。」瑞克愉快地宣佈。
眶啷!趙爸爸端執著撞球桿,一棍「雙龍入洞」的絕活誆啷失卻準頭,形成」雙龍落地」的局面。他的下巴掉下來,愣愣回頭打量噩運的傳佈者──Mr Rick Gilb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