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齊霖的「類人猿」因子系出於家學淵源。
鈴──
「好了,你們倆冷靜一點。」父親大人一躍而為和事佬,替每個人分配工作。 「老婆,你去泡壺茶待會兒咱們心平氣和地談談;兒子,你去接電話,瞧瞧是誰打來 的。」
齊霖悶哼一聲,重重放下飯碗,暫時離開火藥味濃厚的用餐區,走進客廳接電 話。
「喂?」他的聲音嗆嗆的。
來電的人顯然挑錯時間,不幸掃到龍捲風的尾巴。
聽了半分鐘,齊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When does that happen?……Two days? I can't believe it. What hesitates you so long to tell me that?(什 麼時候發生的事?……兩天前?我真不敢相信。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才告訴我?)」
洋文兒?夫妻倆面面相望。
齊霖沉默幾秒鐘,再度開口:「I see don't worry. I'll handle that.」
他掛斷電話,隨即又拔了一通。
「我是齊霖。」他簡短地報出自己的身份。「宋伯,她呢?……知道了,我馬上 過去。」
夫妻倆完全不曉得兒子在弄什麼玄虛。
齊霖摔上話筒,回身抓起大衣,轉頭就走。
「齊霖?」齊母叫住他。「這麼晚了,你上哪兒去?」
「台北。」他陰鬱地推開大門,往外頭的停車庫走去。「倚月逃家了。」
半掩清月懸繫在中天,彎弓似的形狀彷彿在黑絨幕上劃出一道缺口,無形中也將 他的怒氣割出一條宣洩的管道。
「可是,現在已經八點多了──齊霖?」齊母連忙追著他進車庫。
「我明天回來。」不顧父母追問的詫異神情,他一溜煙鑽進車裡,發動引擎,半 分鐘後已經行駛在通往台北的線道。
終於!他鬆了一口氣。
終於找著理由揪她回到自己身邊……
太好了!發餉了!
倚月檢查銀行存折裡的一萬多塊。花用自己苦心賺回來的錢財,這種滿足感和成 就感絕非尋常人所能想像。她猜不透世界上為何有那麼多女人甘願被男人豢養,放棄 自食其力所帶來的自信獨立。
她領到薪水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租了一間月租四千元的雅房,搬離齊霖的勢 力範圍。
「Ma' am I don't think it's a good idea.」她回住處搬家裡,菲律賓女僕曾 試圖阻止。
「Well, I do.」倚月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說她不留戀,當然是騙人的。畢竟那處居所存留著齊霖曾經盤旋過的痕跡,一旦 正式搬出來住,便意謂著她確實打算與他撇清關係了。
唉!誰都那個狠心的男人不肯多替她著想,害得兩人非得鬧到分隔兩地的局面不 可。她下定決心搬遷之前,還失眠了幾個夜晚,不確定自己的私逃是否妥當。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類人猿呀類人猿,有個美女為你這般傷神,你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話說回來,雖然她極端思念那只類人猿,但重新掌握自己生命的感覺依然美好極 了。
有菲律賓女僕替他通風報信,類人猿應該已經獲知她搬離他居所兩天的消息。而 他沒有她新住址的資料,也不知道她此刻上班的地點,短期之內絕對找不到她。嘿 嘿!
倚月決定先讓他緊張一陣子,屆時再突然冒出他眼前,嚇他一大跳,讓他品嚐那 種失而復得的喜悅,類人猿才會懂得珍惜她。
「就這樣辦,也!」老警衛突然從她背後出聲,行動的聲音堪稱為神不知、鬼不 曉得。
「喝!」她嚇了一跳,回頭對他怒目相向。「要你管。」
她和警衛伯伯好像八字相剋,每天上班固定要唇槍舌劍一番,他才肯放人。
「今天的確用不著我管。」老警衛得意洋洋的。
何謂「今天」用不著他管?她「每一天」都沒必要看他臉色。
不過老警衛那一臉賊貓吃了腥似的得意表情讓她生出絕高的警惕。照理說,他應 該沒膽子在電梯裡安裝捕鼠器等她上鉤──對吧?
「為什麼今天不用?」她先探探口風。
老警衛笑得很可惡,還故意搖搖頭賣她關子。
「因為──」從大樓玄關冒出一個打死她也不敢相信的傢伙,替老先生接答她的疑 團。「我來了。」
他……他!他來了!
跌破她眼鏡的類人猿!
倚月的下巴幾乎脫臼,兩分鐘前擬想好的重逢景象剎那間消失於無形。她無論如 何也想像不到齊霖居然找得到她。
是誰?是誰出賣了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不可思議的低嚷出來。她敢拿生命擔保,唯一會向 他通風報信的菲僕絕對不曉得她在「王牌補習班」工作。
「謝謝你,宋伯,把她交給我就好。」齊霖無視於她的問題,逕自向老警衛點頭 示意。
「是你?」她的嘴巴張大成擺得下一顆生雞蛋。「你?和你?你們兩個?」
她從頭到尾呆掉了。
警衛伯伯和齊霖!這是世界上她最不可能聯想在一起的組合。死老頭子根本沒理 由認識類人猿,他們唯一打過照面的機會是上回的偷花事件,之後類人猿就直接回山 上去。嚴格說來,她和老警衛的「交情」還比他們對彼此深厚呢!
他們倆究竟該死的是如何勾搭上的?
「我是所有人。」齊霖似乎有一點點同情她的驚愕無措。
「什麼所有人?」她幾乎瞪出眼珠子。
「這裡。」他的拇指隨意比比身後的建築物。
這裡?
這裡!這棟大樓?她的工作場所?
倚月的下巴第N度掉下來。
「你把這整個地方買下來了?」她不敢相信。
「嗯。」
「何時發生的事?」原來她一開始就誤入賊窟。
「一個月前。」
「啊──」她大叫。
原來如此!原來他特地跑來台北,就是為了處理收購事宜。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活在他的地盤上,卻被蒙在鼓裡,還白白為逃脫成功高興 了兩天。她上當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仍然拒絕接受事實。「天底下才沒有這麼湊巧的事,我 不可能『正好』找上大樓裡的補習班應徵工作。」
「徵人傳單是菲僕放進信箱的。」齊霖十分同情她。
他早就算準了她會決定自立更生,乾脆引誘她主動上門來「王牌」找工作。
「原來如此……」她仿如一顆即將撐破的氣球。「你打從一開始就算計我,而 你……」苗頭轉向老警衛。
「他是我的老闆。」老警衛絲毫不見羞愧的意思。他終於將了這個傲慢的小女娃 一軍,感覺好痛快!
「走!」齊霖直接切入正題。
「走去哪裡?」她跳開一公尺。
還不夠遠。他跨一大步,茶葉大的巴掌已經罩住她的纖慢。
「喂!類人猿,你想幹什麼?放開我,我還要上班!」她驚慌地察覺自己淪陷於 他的懷抱。「你要帶我去哪裡?」
「回家。」他穩穩地踏向出口。
「台北的家?」倚月猶存抱著一絲希望。或許她仍然找得到開溜的機會。
「山上的家。」他投過來凌厲的一瞟。
這廂她萬念俱灰、了無生趣!
老警衛得意地向她揮動手帕。
莎喲拉娜──
第十章
午後時分,白花花的燦陽灑落春意濃沁的山道。暖愉舒爽的氣候意謂著無盡的平和,然而,山道旁的透天厝內,一場男與女的戰爭從台北延續回南投戰場,目前仍在進行當中。
「類人猿,放我下山!」
他根本懶得答話。
齊氏夫婦蜷躲在書房門外,聆聽一切動靜。
齊霖小子忒也厲害,二十個小時之內就把逃家一個多月的女娃揪了回來。雖然兩人進門的場面有點火爆激烈,姿勢也稍嫌不夠雅觀──齊霖的發線散亂,襯衫鈕扣扯了兩顆,肩頭還扛著一副四肢被手帕和圍巾捆綁住的嬌軀,夜間走在山路上,一不小心還會被誤認為兇手棄屍。但夫婦倆向來秉持樂天派的性格,反正小孩子鬧脾氣嘛!吵過就沒事了。
「既然你決定放棄我了,還找我回來做什麼?」她氣悶地縮蜷在閱讀椅內。
滔天之冤,徹地之枉!
「我有表達過任何放棄你的意思嗎?」改由他指稱蘇倚月放棄他還差不多。
「你還好意思否認!」她揮舞著興師問罪的拳頭,砰砰砰跑到他面前。「我送出兩個選擇讓你挑揀,是你自己選中琪雅的。」
又是琪雅。
「你要我說幾次才聽得進去?」他頹歎出無奈的聲息。「我和她──」
「非新非故,什麼關係也沒有。」倚月替他把話說完,嘴嘟得老高,仍然很小心眼。